千金难买我高兴。
取悦他,或仅仅注视他的愉悦,便让萨尔伊斯感到从皮囊到灵魂都战栗的高兴。
总是被理性逻辑克制到乏味的人生,没有比此时此刻更畅快的时候了。
第50章 私心不及爱意
不需要闹钟, 天光隔着厚窗帘微微亮起时,萨尔伊斯便无声睁开了眼。
他静静聆听另一道清浅尚在睡眠中的呼吸声,三秒以后, 坐起身来。脊椎骨牵动腰间传来过度使用后的酸麻, 不过军雌恢复力很好,过了夜那阵酸麻已经不怎么碍事。
转过头, 微微打结的银发垂落在肩前, 萨尔伊斯无声注视那张安静睡颜, 眼神专注凝定。
过了好一阵, 他揉揉头发,似乎才彻底清醒。随手替言息拉了拉被子, 盖住满是吻痕的白皙肩头,他轻手轻脚起身下床。
离开卧室, 在另一个房间的卫生间简单洗漱完, 他没有时间用早饭,径直下楼在厨房门口的饮用机上接了杯凉水。
凝望那杯装满却不溢出的水, 萨尔伊斯稍稍出神。
表面张力的缘故,水面会在不被惊扰时保持相当一段时间的平衡,但当最后一滴压倒平衡的水滴落下,牵一发而动全身,水流会争先恐后满溢出来。
——帝国如今的局势就像这杯水, 水已经满溢, 留给他考虑的时间不多了。
按照殿下可能会醒来的时间,萨尔伊斯给机器管家简单下了准备好早餐的命令,驱车离开庄园。
在寸土寸金的母星, 能找到这样一片静无人烟的森林和旷野实在不容易。讽刺的现实就是,其他星球的荒野往往是贫民的聚居地, 母星的荒野住不了穷人,能住下的往往非富即贵。
只是如今这些非富即贵的要么下狱,要么趁乱逃离,萨尔伊斯穿过雾中的森林,沿途能望见不少空寂无人的庄园模糊的轮廓。
早在前几天,附近整片区域已经被军部沿线控制。
驱车二十分钟后,旷野逐渐消失在视野内,城区的边界一线候着副官尤因带队的警卫队。尤因打开车门先敬礼,然后坐上副驾驶座,汇报昨晚自萨尔伊斯走后到此刻清晨发生的一系列大事小事。
“……昨晚九点三十三分,就在您离开原内阁大楼的半小时后,莱柯西家族的私家星舰改换了身份认证,逃离出港,目前行踪不明,疑似逗留于温德星系。莱柯西伯爵和他的一干家人都在星舰上,包括他最小的雌子拉斐尔。”
尤因不该对这件事报告得这么详细,莱柯西伯爵在上将的这盘棋中实在算不上举足轻重的角色,可是拉斐尔……
他们都知道,尽管那位殿下仿佛对他热衷不再,可谁知道,曾经那么深的感情会不会哪天说变又变回来呢?
拉斐尔抛下了原本在军部的工作,这一点倒让萨尔伊斯小小意外了下。
那份工作便是他留给莱柯西家的退路,新时代的敲门砖。
——可人家似乎看不太上。
萨尔伊斯仿佛专注于路况,眼皮撩也不撩冷淡道:“他的事,我有另一条线跟着。”
没有跟尤因解释是哪条线,这位心腹副官随即明白这是自己不该过问的。
“……给殿下置办光脑的事——”
尤因谈到这件事时欲言又止,“星网的ID是按身份一一核准的,您是否需要给殿下安排一个新身份?”
在尤因看来这似乎是必然的。恢复埃希尔.阿尔弥斯的身份ID,且不说需要让这个ID走最高级别保密流程,就单单说那位殿下回到自己光脑空间,会不会突然想起什么,都不好说。
而且这个ID的光脑空间,可藏着那两份他们都知道的机密文件。
萨尔伊斯忽然轻声笑了一下,很短促的笑声,但尤因还是明确捕捉到了。
——元帅居然会在谈论正事时发笑,太让尤因震惊了。
“殿下昨晚说,我是他的雌君。”萨尔伊斯眼睛里的笑意也慢慢淡下去,恢复一贯的冷峻,“如果殿下看到新身份的婚姻关系是空白,他会怎么想?”
尤因吞了吞唾沫,“您可以、和新身份缔结婚姻关系,这不难操作。”
“取消和埃希尔的婚姻关系?”萨尔伊斯唇角又挂上一点笑影,仿佛那是值得发笑的事。笑影消失,他淡淡说,“我只能是埃希尔.阿尔弥斯的雌君。”
末了,他想起什么,补道:“这件事交给墨菲去办。”
墨菲林奇从内阁收走了帝国主脑的管理权,目前暂管身份认证的事务。小到个人登录星网的行为,大到星舰出入母星的登记,最后的信息都会汇总到主脑进行核查。
——这件事毫无疑问是危险的。
无论是交给墨菲去办这件事,还是让殿下得到自己的光脑。
留给萨尔伊斯考虑的时间不多了。
他坐进内阁议事厅大楼,看着来来往往的官员和军虫进来汇报,然后等待自己快速做出决策,再领命退下,把这道决策交给下面的管理层级执行。
杯中的水已经满溢,看起来一触即发的局面,可萨尔伊斯在这里,一切便有条不紊。
在今天,哪怕离这里最遥远的星系都已经得知了母星的变故。
萨尔伊斯的直系在血色恐怖日的第一天便来讯献上最高的忠诚,其余军区有的等待皇帝的消息,有的则暗暗躁动,打着乱局之中自己是不是能趁机裂土自管的主意。
后者不足为虑,前者绝大部分属于保皇派。
激进的保皇派已经在暗暗彼此联络,准备回母星勤王平乱。
希波联盟也隐于其中煽风点火。
无论国家制度设计为联邦还是立宪,都应该尽早决断。
萨尔伊斯不打无准备的仗,这一场自己内心的仗却打得无比艰难。他没有敌人,他的敌人是自己。
一道声音说:最开始的设计便是联邦,那是最彻底、最自由的推翻再重建。
另一道声音说:可是,我们已经决定选择流血和牺牲最少的第二种。
第一道声音便反问:是私心吧?因为前一种最先牺牲掉的必然是皇室,历史的车轮向前滚动,你的殿下会成为车轮下碾碎的泥尘。
另一道声音继续说:可是,立宪并没有什么不好。意外牺牲掉的还有更多无辜者,我只是选择了一个更温和的选项,尽量让死掉的都是该死的。
第一道声音忽然转换了口吻:但是,无论哪一种你的殿下都会恨你。而且你明明知道,既然都无法避免仇恨,不如选择前一种,让你的殿下失去全部,身份、声望、记忆乃至于姓名——这样他会更易于掌控,他会完全属于你。
——那可真是让萨尔伊斯兴奋到灵魂战栗的蛊惑。
埃希尔是他的。
他本来就是那样想的,他的殿下拥有记忆时是那么天真又残忍,深情又无情。为了不让自己成为下一个拉斐尔,他只能告诉自己:我毫无保留的爱留不住我心爱的人,那么到必要时,我可以掌控他的一切。哪怕他恨我,他的眼里也只会有我。
另一道声音这时在灵魂的战栗中发出微弱声音。
总是以“可是”开头。
——可是,萨尔伊斯,你真的舍得吗?你真的能忍受吗?
他想起殿下宫殿外种满玫瑰与蔷薇的花园。
他们婚后,他偶然来宫殿的那几次,都是机器管家在打理,殿下对花园丝毫不怀热衷。
可是后来他回宫殿的次数越来越多,会看见他的殿下蹲在花园里带着笑看那些色如烟霞的花朵。殿下说他喜欢植物,植物很像他认识的一个人的性格,安静但不受控地生长——他喜欢这种性格。
认识的一个人?萨尔伊斯嫉妒那种口吻,就像对那声“哥哥”抱有本能的危机感一样,殿下提起这些事时神情美好到不可思议。
他一直对植物有种物伤其类的、轻微到忽略不计的抵触。
看见它们就像看见自己一样,而这世上没有谁可以胆大到,直面并审视真实的自己。
但是,殿下喜欢它们,殿下盼望它们生长,盼望它们开出美好的花。
萨尔伊斯觉得自己的喜欢潮湿而晦涩,像墙角里阴暗滋长的植物,即使长势再盛,也过于厚重黏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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