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污(60)
“嘁,你们太年轻,识人还太少。干妈我别的不行,看男人的眼睛贼毒。”她点了点自己的那些个姑娘,开玩笑道,“你们要是有机会陪他睡,恐怕会被他弄得少去半条命。”
那些醉身红尘里的女人听了,反倒相顾笑得更欢了:“干妈,我巴不得被他弄得失魂落魄呢。”
“就会嘴上逞强。”鸨母翻了个眼白,那扇子远远点着墨熄的身影比划,“你看他的腿,他的肩背,他的腰——你们以为是病恹恹的望舒君啊?真跟他上床了那要被他操到哭都哭不过气儿!”
“嘻嘻,那也比两下就完事的软脚虾好呀。”
越说越不堪入耳,映衬着那些娇花一般的脸,却也是说不出的可悲可怜。
她们都知道,好男人是不会睡在她们榻上的。
而她们无论心里怀着多少的柔情与真挚,都只能拿去献给那些会来临幸她们的老男人、丑男人、滥情无止的男人,到最后,还会被那些男人的妻子憎恨,被清白人家的姑娘鄙薄。
笑着笑着,就有些寂寞起来。
有姑娘遥遥看着墨熄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唉。”
她什么也没说,周围的姊妹却逐渐都有些沉默。
这世上,风流的俊男人不够诱惑,冷情的俊男人不够性感。而墨熄这样的,明显有性子有热血的男人,却还正正经经,凉凉冰冰,那才真叫渴了姑娘的心。
可他的心是属于谁的呢?
“我真羡慕梦泽公主。”忽然有歌女罗扇遮唇,低声说。
“整个重华,谁不羡慕梦泽公主啊。”她身边的另一个姑娘撇嘴道,“生得好就是好,别人喜欢她也就算了,听说羲和君也是非她不娶,只待她调养好身子,就要娶她过门呢,哎呦,真羡煞旁人了。”
“哎哎哎,还有谁喜欢她?说来听听呀。”
“那些公子哥都喜欢她呀,什么金云君,风崖君,望舒君……”
“噗,望舒君怎么可能,他只爱他自己。”
“我听说顾茫之前也喜欢她呢。”
“……这个肯定是瞎说的。顾茫谁都喜欢,没个定性。”
不过提到当年的顾茫,这些女人还是有些兴奋的,有个俏生生的小姑娘道:“说起来,干妈,我听旁人道,从前你随军的时候,顾茫可是总爱找你呢。”
女孩儿们复又都笑起来。
她们的鸨母曾经也是重华数一数二的风月佳人,她性子乖张泼辣,人称花椒儿,如今也就三十出头,嗔怒瞪人的时候依然有小花椒的余韵。
“又拿我取笑,提我做什么?”
“好奇嘛,干妈传授传授技艺?”
“对呀,还不是干妈手段风流,顾帅才瞧得上。”
鸨母翻了个白眼:“顾茫?不提他,三天换一个姑娘陪着的风流种子,有什么好提的?”顿了顿,又道,“他要是没和君上闹翻,要是没成为叛徒,他要如今还是那个赫赫威名的顾帅,我保准他能跟你们都玩个遍。”
想了想,又啐道:“还真是个情圣。”
她们却不知道,干妈口中那个“情圣”正是眼前那披着斗篷,乖乖站在墨熄旁边的男人。
顾茫看着墨熄喝掉第三碗凉茶,开口道:“你还渴吗?”
墨熄冷冷看他一眼:“干什么?”
顾茫道:“晚上了,吃饭了。”
居然还会提要求了。
墨熄还在不高兴:“找你那位香囊恩客去。”
顾茫固执道:“找你。”
墨熄气不打一处来:“……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你把我当你奴隶?”
谁知顾茫指了指自己,说道:“我是奴隶,你是主上。”
“……”
“但你不是我的主上。”他眉宇间略有些困惑,“江夜雪说背面要刻名字,你说背面不用刻名字,为什么?”
墨熄咬牙道:“因为我不要你。”
顾茫又愣了愣,眼神迷茫,重复道:“你不要。其他人也不要。顾茫没有人要……没有人想要顾茫吗?”
“是。”明明是在刺伤对方,贬损对方,可墨熄也不知为什么越来越难受的人却是自己,他把茶盏还给摊主,“没人要你。走了。”
“去哪里?”
墨熄没好气道:“不是饿了?带你吃饭。”
第49章 花心的真相
重华这些年国力崛起迅猛, 帝都内的菜馆大大小小如雨后春笋冒出了一茬又一茬,但墨熄却领着顾茫去了一家明显上了年纪的酒楼。
鸿鹄馆。
这馆子当年是帝都拔尖儿的几家菜馆之一,只有王公贵族才去的起,时价高的骇人。但这些年鸿鹄馆的态度倒也缓和起来了, 大概是感受到了竞争, 这只老鸿鹄不得不跟旁边那些物美价廉的小燕雀们效仿,菜价不再那么咄咄逼人,寻常修士也能进得了门。
不过就算这样,老鸿鹄的气数也日渐熹微, 此时正值饭点, 它店外却仍旧是一派门前冷落车马稀的凄然景象。
墨熄进了店里,顾茫也亦步亦趋地跟了进去。掌柜的是个微胖油腻的男子, 姓刘,忙来招呼:“哎哟, 羲和君, 许久不见您了, 吃饭?”
“厢间。”
“好叻, 还是老的那一间?”
墨熄顿了一下, 说:“嗯。”
刘掌柜的把他们请进了二楼尽头的厢间, 楠竹做的细帘子, 地上铺着绣有日月星辰的厚织毯。墨熄还记得自己第一次领着顾茫进这隔间时,顾茫跟在自己后面, 被那铺天盖地的贵气震得说不出话来, 半晌拽住自己青着脸道——先问清楚, 大哥你请客吗?不然卖了我也吃不起。
但是就像这家酒楼的大好华光一样,织毯上原本散发着碎光的金丝线,都已经黯淡蒙尘了。
墨熄翻着菜案,却因为脑子里思绪纷乱而什么都看不进去。最后他“啪”地把那缣绢绣成的精美菜案一合,推给顾茫。
“你来。”
顾茫还在拨弄自己颈环上的小铜牌玩,闻言一怔:“不认识字。”
墨熄道:“有图,这缣绢上施了灵力,你可以看到图样。”
顾茫听他这样说,就把菜案打开来,抱在胸前认认真真地看。
“要这个……这个……还有这个……”他一会儿伸出手指在菜案上戳戳戳,一会儿又咬着手指出神,“好饿。”
墨熄不吭声,头转到一边去,也不看他。
顾茫觉察到了,于是问:“你还在生气吗?”
“没。”
顾茫想了想,忽然道:“不生气,你也重要的。”
墨熄心中一动,却仍板着脸冷冷道:“……何必谄媚我,我可没香囊送你。”
顾茫笑道:“但你送了我项链呀。”
“……”
如果说墨熄眼底的情绪原本是嫉恨,此话一出,嫉恨便立刻褪色了大半,成了一种黯淡。
他看了一眼顾茫脖颈上漆黑的锁奴环,竟再也发不出什么火来。
毕竟,他人生的重大转折都是顾茫给予他的,若无昔日之顾茫,便也不会有今日的墨熄。
撇去国仇后,他还能怨顾茫什么呢?
……
在他家逢变故的时候,是顾茫向他伸出了手,在他籍籍无名的时候,是顾茫陪伴着他,在他困顿无助的时候,是顾茫笑着鼓励他。
顾茫是对他有恩的。
“别担心啦,一切都会好的。”
“再差能怎么样啊,就算你伯父把你坑惨了,你也是贵族呀,你看我,我是个奴隶,我都不愁,你愁什么?”
“要是哪天你真被你那位伯父挤兑的没路走了,我的屋子分你一半住,饭分你一半吃,好不好?”
“你还有我呢。”
顾茫为他做过多少事情?
墨熄前途未卜,在行伍间备受排挤时,只有顾茫一个会注意他的心情怎么样,饭有没有吃饱。墨熄性子清冷倔强,那时候与他同住的那几个贵公子都瞧不上他,觉得他早年没了父亲,如今母亲又不顾丑闻改嫁他人,到时候一怀孕,墨熄的境地一定凄惨至极。
他们甚至会故意把他的分粮给糟在地上。
是顾茫见不得落魄少爷受欺负,所以总把自己的口粮分给他。可是奴籍士兵的粮食并不好吃,顾茫看得出墨熄嘴上不说,但吃的却异常痛苦。
于是他就琢磨着,隔三差五就借着要给姑娘买首饰胭脂的由头,问兄弟们坑蒙拐骗坑些钱两——然后默默地给小师弟多买几样点心,好哄这小可怜高兴。
那时候军队里的人都说顾茫太花心,他的哥们儿也都挤兑他太不专情。
“前天还说要给小兰买玉钗呢,今天就又来要钱,说想给小蝶买簪花。唉,这风流种子。”
顾茫当时最好的朋友陆展星也道:“阿茫,你怎么回事?以前没见你这么大手大脚啊,你来行伍之后放野啦?”
顾茫的回应是涎皮赖脸地伸出手:“兄弟,给点赏呗?我回头给你洗一个月衣服。”
陆展星惊道:“你又看上哪家姑娘啦?!”
顾茫胡诌道:“隔壁村王老汉的女儿。”
“……她才六岁!!你丧心病狂啊!”
没有人知道真相。
没有人知道“丧心病狂花钱追姑娘”的顾茫,其实是打着逛青楼的名头,偷偷溜去附近城里的某家小破馆子的后厨里洗碗筷。
顾茫用了易容术,换了衣服,谁也瞧不出他是驻军的军爷,他洗着成堆的汤碗饭碗,那热火朝天的模样连掌柜都对他刮目相看。
“小伙子,你看看你要不要干脆来我这里做长工?薪酬给你这个数?”
易了容的顾茫眼睛依然明亮亮的,像有整个夏夜的繁星:“谢谢掌柜,但是我平时也有别的事要做,脱不开身……”
“唉,那真可惜。”掌柜的拍拍他的头,“很少见到你这么勤快的少年郎了。”
为了照顾他,他的顾师兄吃着不为人知的苦,忍着不为人知的累。
可墨熄一开始都不知道。
直到后来,他看到同袍染血的信笺,意识到自己竟然爱慕着这个比自己大了三岁的男人,他冒着风雪按捺不住地去找顾茫告白,可帐篷里只有陆展星,而陆展星告诉他:
“顾茫啊?顾茫被拉去城里的花楼玩啦!人不风流枉少年啊!哈哈哈!”
那一瞬间墨熄只觉得一击闷棍当头而落,他缓了好久,却依旧克制不住自己的心绪,于是他纵马驰向陆展星所说的那个风月场,但他找到了顾茫的那几个友人,却独不见顾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