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家夫郎(11)
赵浅以往的体力很好,但原身这幅身体就不那么好了,抱着周哥儿跑到山脚下时,他满头大汗,浑身已经是汗淋淋的了。
上次上山是慢吞吞的去,花了半个时辰,这次是逃命,速度就是不一样,堪堪十几分钟。
山脚下歇气的人有好几个,都是同村的村民,大家喘着粗气,火把的光映衬着山林,不由得都把目光放在了赵浅两人身上。
周哥儿面临着乡亲的目光,一张脸发烫,他下意识的别了别头,藏在赵浅的胸前。
赵浅才歇了半口气,也是注意到了大家的举动和周哥儿的不适,他的浓眉一竖起,恶声恶气:“看什么看!没见过人吗!”
几个人连忙干咳了一声,把头扭开。
有村民提醒道:“大家赶紧往上爬吧!”
大家也不敢多歇气,不能再多做停留,连忙往山林里钻。
山林里的小路白天也不一定认得清,夜里就更不用说了,也没人管路了,使着劲儿往上钻就是。
爬起山可不像跑平地,要累人的多。
“赵哥,还有好多村民都还在我们后头,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吧。”周哥儿实在是不忍心看赵浅爬的那么艰难,提议道。
“海啸过来可不是只淹没跑最后的人,他会淹没所有能淹没的人。”
“可是…………”
周哥儿话还没说完,他忽然被放了下来。
赵浅扶着他喘了口气:“这样抱着不行,不好爬,你小心点,我背你。”
周哥儿越来越局促,这样太拖累赵浅了。
“别闹别扭啊,不然咱都得没命。”赵浅的话一半带着命令,一半带着恐吓,周哥儿没得反抗。
将将把周哥儿背到背上,山林里远远也可以听见村庄海岸边滔天的巨浪盖过来的声响,半山上的人皆是后背一凉。
有人颤颤巍巍的道了一句:“海啸来了,海啸真的来了!”
在这里年纪稍大一些的渔民都还能想起,十几年前那场海难,不过那次是白天,海水忽然远退,沙滩上蹦了好多的大鱼大虾,当时渔民们都乐坏了,以为是上天的赏赐,纷纷涌向海滩去捡鱼虾。
十天都不一定能打到的海货,就那么摆在沙滩上让大家去捡,每个人的脸上都流露出了幸福的笑意,为了捡海货,还有村民争吵起来的。
只可惜装满了篓子的海货拿回家还没有享用,铺天盖地的浪潮席卷而来,那时候上鱼村可不止那么几户人家,可是自那以后,剩下的人就不那么多了,还能在第二次海南来临前逃跑的都算是幸运者了。
山林里窸窸窣窣的声音变得更大了些,方才觉着筋疲力尽爬不动的人瞬间又有了力气,村庄已经被海啸袭击,谁知道又会不会盖过来呢,求生意识激发了大家身体的潜能。
“不知道胡三儿跑出来了没。”
赵浅奋力的扒开草丛,一路上慌乱逃命,也都没有注意到胡三儿的身影,现在海啸已经来了,他不禁有些担心,毕竟是他来这里唯一的朋友。
“胡大哥身强体壮,一定可以跑出来的。”周哥儿安慰道。
他吸了口气:“但愿如此吧。”
爬上山顶的时候,火把灭尽了,人也大多累到虚脱了。
山顶上有两个天然的山洞,老一辈的人摸着黑带大家去的,十几年前发生了海难,跑出来的村民到了山顶上,找着了两处遮风挡雨的山洞,在里头待了半个月,海难发生,海水蔓延到了山脚,大家为了住的好一点,把山洞能挖的挖,能修葺的修葺,所以给这次的逃难提供了一个好的住所。
大家躲在山洞里,先是长长松了口气,各自找了个地儿坐着或躺着,夜色更浓以后,慢慢有了哭声,先是女子的,后头也有男子的,再后头就下起了大雨,雨珠子打在山林里的声音比在村庄里的声音要大的很多,可以说是嘈杂,哭声也就变得微弱起来。
劫后余生,赵浅是真的累坏了,他也不知躺在山洞的什么个地方,眼睛已经涩的很厉害了,他的手一只手紧紧搂着周哥儿的肩膀,雨落下来时的声音在他耳边已经有些模糊了。
第13章
“赵哥,赵哥。”
迷迷糊糊间,赵浅听见周哥儿在轻声呼唤,他蹙着眉睁开眼睛,天已经大亮了,只是外头的雨还在下,天色看起来灰蒙蒙的。
周哥儿见人醒了,连忙把手里的缺口粗碗递过去:“喝点水吧。”
赵浅砸吧了一下嘴,确实有些干涩,他接过碗喝了两大口。
喝完了水,他才看清楚山洞的景象,洞里有口大锅,此时已经被村民们搭在简易的石砌灶上烧水,下头燃着不大的火,大家都围着在烤火取暖。
瞧见他疑惑的表情,周哥儿解释道:“这是以前村长让放在山洞里的,十几年前也发了海难,为了以防万一,村民们都捐了些锅碗瓢盆出来,没想到还真的用上了。”
赵浅点点头,还好有这些东西,不然水都难喝上一口,他站起身,想出去看看外头的情况,周哥儿把一张芭蕉叶做成的简易帽子递给他。
他瞧着上头的水珠子,又摸了摸周哥儿的衣角:“你出去过了?”
“嗯。”
他把帽子放在一边,下意识的低头看了看周哥儿的脚,眉头一紧:“昨天跑的那么急,我看看你的脚怎么样。”
周哥儿连忙道:“我已经看过了。”
他也没有隐瞒:“结痂的伤口又裂开了个小口子,流了点血,不碍事,我已经处理好了。”
“我看看。”赵浅蹲下身,想要把周哥儿拉下来,但是周哥儿避开了,语气有些沉重道:“待会儿再看吧,你先去隔壁山洞瞧瞧胡大哥吧。”
他先是松了口气,胡三儿跑出来了,手随即又一顿:“他怎么了?”
周哥儿垂了垂眼眸子,没有说话。
赵浅觉得事情不妙,他站了起来,轻轻刮了一下周哥儿昨晚被草藤子刮出血珠子的脸:“我去去就回来,你在这里跟乡亲们一起,别乱跑。”
周哥儿点了点头。
赵浅把芭蕉帽子扣在头上钻出了山洞,外头的雨还很大,深秋的凉意袭来,他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还好昨天跑的时候把最厚的衣服带出来了,不然怕得冻出个好歹来,不过这时候他也顾不得冷,踩着水枯叶子,寻着另一个山洞。
两个山洞隔的不远,也就四五分钟的事情,只是他不认识路,按照周哥儿说的路线找了好一会儿。
等找到山洞的时候,一双鞋已经浸湿透了,胡三儿就坐在山洞门口,他的身旁坐着个小姑娘,一双眼睛哭的通红,这场面也不奇怪,他们待的那个山洞里眼睛哭肿了的人也不少,男人善于隐藏情绪,因为他们是顶天立地的爷们儿,就算心头难受也不能表露的那么明显,而女子则不同,她们柔弱,想哭便能哭出来。
说到底,男人更难受,因为他们不能靠哭来派遣心中的情绪。
赵浅在山洞口站了一会儿,胡三儿空洞的眼神也曾今出现在自己脸上过,是那年他唯一的亲人去世的时候。
胡三儿知道他来了,但是没有抬头。小姑娘看了他一眼,随后起身进了山洞里,赵浅挨着胡三儿坐了下去。
“怎么回事?”
胡三儿的声音沙哑的不成样子,眼角的疲倦写着他一夜未眠:“我爹跟我娘没有跑出来。”
他的语气很平淡,像是悲伤到尽头后的淡然。
其实赵浅心里已经有了数,周哥儿之前说过,胡爹和胡娘身体不好,估计是有风湿,在阴冷的深秋夜晚又能跑多远呢,即使有了心里准备,但是听见他亲口说出来时,他不由得还是心里窒了一下。
灾难来临的时候总有人会死,若死的是与自己不相干的人,那也最多哀叹一句,当死的是与自己有关联的人时,心里的悲哀总是要强烈很多。
他拍了拍胡三儿的肩膀:“你爹娘一定让你好好照顾你妹妹,振作点,别让小姑娘担心你。”
胡三儿空落落的眼睛中闪过一丝光芒,他回头看了一眼山洞里头抱着腿坐着的小姑娘。
“活着的人应该乐观些。”
胡三儿站了起来,朝里头的胡玲玲走去:“玲玲,没事儿,还有哥哥。”
小姑娘包着一筐眼泪,一下子扑进了胡三儿的怀里。赵浅扭头看着这一幕,心头稍微松了口气。
“没想到你俩也跑出来了啊?”
听着这笑吟吟又不失阴阳怪气的声音,他眉毛一扬,原来是周王氏,周家的人都跑了出来,他还真没想到,这老婆子不仅嘴巴厉害,腿脚也不错,居然还能爬到山上来。
他没有回话,懒得搭理这妇人,他是过来看胡三儿的,又不是过来扯皮,而且这时候大家才遭了难,不少村民都被海水卷去了,实在不是争吵的时候。
然而他不想闹事,偏偏有人要闹事。
薛家父子俩也在这个山洞里,薛耀冷嗤嗤的道了一句:“该被水冲走的没被水冲走,不该被冲走的倒是被冲走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能是什么个意思,大家心里不都明白嘛。”薛耀把手缩在袖子里,围在火堆旁,没好气的道了一句。
这时候薛老头儿神经兮兮的冲坐在火堆最中间的中年男子道:“村长,这次海难发生都没什么预兆,我看就是有人惹怒了海神,这是海神惩罚咱们渔村呢!”
村长抬了抬眼皮:“你说些什么。”
“您想想,这些年我们上鱼村的渔民哪个不是老实巴交的在上鱼村的海域里打捞,偏偏有人要出远海去捕捞,每次回来都打那么多鱼,铁定是惹恼海神了!”薛老头儿说着语气又哀痛起来:“现在惹了海神的人没事儿,可是苦了咱们的乡亲。”
大家都晓得只有赵浅出过远海,人心惶惶,又失去了亲人的村民们听了这话,虽然知道有些荒唐,可是心里的苦痛没法子排遣,如今被人挑着,不由得都把怨恨的目光投向了赵浅。
封建迷信果然是厉害,不过是三言两语就这样了,他冷笑了一声。
村长呵斥道:“薛威,你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跟薛耀一个性子,发海难的时候怎么没有预兆了?近海的村民是瞧见了深海里的鱼虾上岸了才通知大家跑的,瞎说些什么,这时候大家应该团结起来,咱们村子还剩下多少人,你现在还排挤乡亲,像什么话。”
见村长不赞同自己的话,薛威哼了一声:“我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
薛耀附和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可不想和这种人待在一个山洞,到时候跟着倒霉。”
“够了!别说了。”村长制止薛家父子俩的谈话,却也并不偏向赵浅那边,他也没多欢喜赵浅,毕竟在村子这么多年,名声做事儿都是有目共睹的:“赵浅,你也回山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