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凤虚凰 上(104)
商荣回想屠场里的见闻,弄清了当时那令他不安的怪异感。
那里堆放的死者头颅一律神情木然,被割喉放血也不挣扎反抗,和眼前这些袭击自己的人一模一样。
他更进一步联想到王材和崔冉的死,来时的推测得到证实他们都中了乱人神智的惑心术。
姓羊的简直坏到天不容地不载,纵然拼个一死也要除掉这恶贼!
商荣不愿伤及难民,立时夺门出逃,一个难民飞扑着抱住他的腰,又被其余人拖抱,转眼像麦穗结成长串。
商荣拖着几十个人渐渐奔行不动,那些尚能活动的难民趁势追赶上来,他被迫拔出相思剑,最后关头仍存犹豫。
“商施主!切莫出剑!”
唐海月清啸现身,扬手射出几把飞针,命中难民的腰腿穴位,当场令他们下肢麻痹。
这些人扑倒后还在竭力用手向前爬行,有的甚至开始连环搂抱啃咬,感情感觉都报废了,脑子里仅存破坏这一条指令,在血雨中吞噬、毁灭,即使用飞针制住上肢穴道,他们也死不松口,非要耗尽最后的生命力才肯罢休。
看着这些被生生催眠成杀人傀儡的受害者,两个年轻人怵心刿目又束手无策,少时,商荣抛弃迟疑,咬着牙挥剑斩杀一对相互啃得只剩半张脸的难民。两颗头颅拖着长长的血线滚到数丈外,体腔内的鲜血喷向半空,弄脏了清澈的月华。
“商少侠!你做什么!”
唐海月本能地抓住商荣右臂,马上被少年眼中的冷焰灼痛。
“如果你不想让他们被同伴一口一口咬死,就别拦我。”
救人于苦难,是为慈悲。
眼下确实没有比杀戮更好的途径来终结惨剧,唐海月颤巍巍撒手,眼看商荣手起剑落,如同麻利的农夫顷刻间收割掉全部生命,一面抖嗓念诵往生咒一面心生敬畏。
这孩子能在杀伐决断和妇人之仁中果敢取舍,魄力非同凡响,乱世中出此人杰,英雄?枭雄?安能逆料。
最后一颗人头落地,两个人影追打着掠过屋宇。
商荣晃眼瞥见,将黑衣人认作挖心贼,招呼唐海月前往追赶。
黑衣人好像自知不敌,且战且退,不一时逃出庄园,跑上背面的山坡。
商荣和唐海月赶到时,他正和一名光头壮汉殴斗,黑衣人仍使宽刃重剑,光头汉赤手空拳,双方貌似势均力敌,打得摧山搅海,阴风惨惨。
商荣知道穆天池正在襄阳追捕挖心贼,以为这光头汉是他的帮手,便想上去助阵。
唐海月怕他有失,出手拦阻。
“别去,待我用暗器助他!”
他瞄准黑衣人射出一枚铁蒺藜,对方听到风向及时闪避,这一动不免乱了阵脚,光头汉捡漏奇快,一指点中他的右腿。
这一招看起来稀松平常,却逼得黑衣人杀猪般惨叫,仰身滚倒在乱石边。
之后的一幕惊煞旁人。
不等敌方作动,黑衣人先行挥剑砍断右腿,凄厉的哀鸣都闷在喉咙鼻腔里,看来这重伤带来的痛楚远不及光头汉方才那一指。
商荣和唐海月尚未辨明这倜诡的情景,光头汉已丢下残废之人走向他们,斑驳的树影笼住他的面孔,一堆堆快速爬动的黑色斑块莫名地催生出不安。
危险撩拨着商荣的直觉,仿佛滋滋燃尽的引线。
“躲开!”
附近炸起一声尖叫。
商荣像烟火腾空跳闪,光头佬的指头笔直戳进他身后的树干,那棵树立即剧烈斗战,紧跟着树叶纷落,枝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枯萎,竟像被饿狼按住吸干血液的猎物,奄奄垂绝了。
赵霁油浇火燎地跑来,为他们揭示真相。
“这个光头佬叫黄三,那日我们刚到襄阳城就见过他,他才是挖心贼!”
第47章 山中岁月之苦战
商荣也还记得这个带着面具向流浪儿们分发糕饼的家伙,方才遮蔽天光的大树已被他戳得枯死,叶凋枝萎,再不能阻挡光线。他的面貌清楚入目,脸庞肥大,燕颔环眼,鲢鱼似的大嘴特征鲜明。
商荣的脉搏骤然加速。
难怪当时觉得这人体型眼熟,原来是挖心贼兄弟中的提婆湿!以前是长发头陀,如今剃了光头,腰背也挺得笔直,是以瞒过他的眼睛,那么长在他背上的秃怪紧那奴又到哪里去了?
他暂不追究此事,热血翻涌,仗剑砍向提婆湿。
“恶贼,纳命来!”
相思剑在他手中像驯熟的金蛇,光影旋环连绵不绝,沙尘般包围了提婆湿,每一剑都倾尽全力,转眼搅碎敌人衣衫,布片如狂蜂浪蝶簌簌乱舞。
赵霁和唐海月在一旁紧张观战,那两个人出招速度太快,使得他们无从插手,起先见商荣气势上完胜对手,还以为能速战速决,但异常景象不久刺痛他们的神经,提婆湿赤膊挨了商荣好几次劈刺,裸、露在外的皮肉居然毫发无损。
“你们打不过他,快逃……”
那重伤的黑衣人已爬行至他们身边,赵霁想起应该先为他止血,对唐海月说:“觉慧师父,他不是坏人,快帮我救救他。”
唐海月连忙取出金疮药倒在那人创口上,赵霁撑住他的身体,方便唐海月包扎,不经意瞅见他砍下来的断肢,不过片刻工夫,那条腿竟萎缩成柴棒形状,和刚才枯死的树木极其相似。
黑衣人的呻吟摇落他悬悬欲滴的冷汗:“快逃……”
杀阵里提婆湿正发动凌厉一指,直击商荣侧腰,他耐心周旋,终于找准这个志在必得的破绽。商荣来不及收招回撤,眼看要被戳中,非凡的自救本能再次迸发,他猛地吸气收腹,腹部像压扁的皮囊凹陷下去,提婆湿的食指几乎贴身而过,噗嗤插、进一株大树。
奇景再现,这棵树也迅速步了先前那位同伴的后尘,叶片哗然萎落,枝干咯吱惨叫,树根下涌出大群蚂蚁,泼汤似的四下流窜,它们本是树下的常驻民,定是被某种干系存亡的危险逼得弃家逃亡。
商荣想起穆天池当日的警告。
挖心贼修炼的血煞经威力无比,触之即死,用在树木上居然功效一致。
殊不知这血煞经正是将天下至毒混合至内力中,能腐蚀一切生物的命脉,树木也不例外。
一击必杀的攻击力,刀枪不入的防御力,这攻守都强到极处的敌人似乎不可战胜,起码目前看不到一线翻盘的可能。
“臭小子,原来你没死啊。”
提婆湿也已通过近距离的交战认出昔日的对手,新仇旧恨催生出更多恶形恶相,十指曲成双爪,龙卷风似的扑袭过来。
商荣由攻势转为守势,因敌人不畏锋刃,有意徒手夺剑,接连两次拽住剑身,幸亏相思剑格外柔韧,大力拼抢下也未折断,都被商荣侥幸挣脱,他在进退间已明显露出颓态,再有闪失恐性命难保。
这情形当局者清,旁观者急,赵霁正准备上前偷袭,以助商荣脱身,黑衣人突然挣扎着抛出一颗弹丸,弹丸落地时訇然爆炸,烟雾奔腾,遮天漫地。
天枢门的“风声鹤唳”!
当年对阵丁阳时,这逃命利器功不可没,所以赵霁一眼便认出来,黑衣人第三次声嘶力竭吼出“快逃”二字,本意催他们离去,不想三个勇义的年轻人贯彻江湖道义,硬是拽起他一道出逃。
提婆湿不知这烟雾是专门用以逃生的,还以为是有毒的暗器,当先采取避让,于是网破鱼散。
一行人尽往黝黯处撤退,各自发力纵跃,沿路景移物换,但见山石高耸,松藤杂沓,不觉已来到一座危峰峻壁前。
唐海月担心黑衣人伤势,叫停商荣赵霁,撕破僧袍为伤者重新包扎。
黑衣人呼吸困难,自动扯掉面巾,面巾下是一张中年汉子的脸孔,粗粝的皮肤和颊腮上几条浅淡的伤疤透露出风霜坎坷,阅历不足的人也能看出这人常年过着刀口舔血,枕戈待旦的险恶生活。
“你是天枢门的人?”
商荣也认出他方才释放的是“风声鹤唳”,故此发问。
黑衣人粗喘着,下巴点一点,再摇一摇:“我叫苗之北,父亲是天枢门苗家的旁系,三十年前已脱离天枢门,所以我不算他们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