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凤虚凰 上(168)
“什么?
“你知道上官遥是丁阳的同党吧?”
“知道。”
“丁阳在追杀我们时说过唐震是杀他义兄的仇人,这个义兄叫林文顾,曾是江南有名的神医,上官遥以为自己是他的儿子。”
“哦!难怪他刚才跟我说他父亲一生悬壶济世却不得好死呢,敢情是这位。”
赵霁瞠目乍舌,彻底明了丁阳和上官遥结党的原因,不料商荣却说这中间还有套路。
“上官遥不是林文顾的儿子,这点萧正言已从另一方面证实了,早上我和师父找他谈话,本想为莫大哥洗冤,结果把事情弄得更复杂了。萧正言见事态不可控制,主动向我们道出实情,他说二十年前,唐震伙同纪天久谋夺林文顾的避毒秘籍,失手害死林夫人和她的一双儿女。那小儿子命大,起死回生,被纪天久带回神农堂抚养,后来收为弟子,悉心教养,这个孩子就是莫松大哥。”
那封通敌信上错写的“顾”也有了正确的解读方式,上官遥模仿莫松的字迹和不灭宗通信,他以为林文顾是自己的生父,写到“顾”字便不自觉地进行避讳,歪打正着地让莫松背了黑锅。
赵霁呆了半晌,将几乎掉落的下巴托回去。
“这么说莫松才是林文顾的儿子,那他知道自己的身世吗?”
“知道,在他十三岁时纪天久向他坦白了一切,莫大哥感念他的恩情选择原谅,情愿以莫松的身份活下去。”
“那上官遥又怎会把自己错当成林文顾的儿子呢?”
商荣深长吐纳,慢慢梳理这团乱线,认为端头就是死去的丁阳。
“这一切估计都是丁阳的阴谋,记得他当初说过的话么?他要用最残酷的手段报复仇人,杀死唐震不够,还要摧毁唐门,对纪天久自然也不例外。上官遥是纪天久唯一的儿子,如果把这个独子教唆成复仇者,让纪天久和神农堂都毁在他的亲骨肉手中,不是比自己动手杀死他更解恨?”
复仇的目的不外乎令仇人痛苦,借刀杀人,骨肉相残这招不仅取人命还能诛人心,假如丁阳知道纪天久临死前遭受到的肉体精神的双重折磨,身在地狱也会开怀大笑。
赵霁联想起商怡敏的话,不禁打个寒战。
“我听说练飞头煞的人到了后期会全身腐烂,这邪功八成也是丁阳怂恿上官遥修习的,他是要斩草除根,让纪天久全家都死得惨不堪言啊。”
商荣同意他的判断。
“我刚知道莫大哥是林文顾的儿子以后还怀疑他是飞头煞,但又想丁阳那么尊重义兄,怎会允许他的儿子修炼这残忍血腥的邪功,现在看他就是故意将上官遥往邪路上推,把他变成弑父的怪物,然后自取灭亡。”
憎恨是连接人间魔域的通道,恨念噬心,万鬼弗如,林文顾生前怀仁慕德,却因仇恨,死前留书嘱托义弟报仇,他若能预知未来,看到那么多无辜的生命卷入这场复仇漩涡,或许会改变主意吧。
此时赵霁对莫松也怀怨极深,骂道:“你别一口一个莫大哥地称呼了,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老早就和上官遥勾搭成奸,纪天久说他自愿当上官遥的替罪羊,用难民做试验的事也是真的。”
这么多惊人的讯息里,这个最令商荣震撼,救死扶伤的贤者同时又是命债累累的杀人魔,他不明白人性怎么能分裂到如此程度。
察觉他陷入沉思,赵霁后悔话说得太急,商荣敬重爱戴的人不多,莫松是分量很重的一个,形象陡然崩塌,他定然难以接受。
“商荣……你别多想了,坏人都会伪装,羊胜不就是个例子,以前就当咱们眼瞎,今后认清他的真面目,别继续上当就好了。”
商荣轻轻拨开他搭在肩上的手,冷静的反应没让人失望。
“我知道,上官遥可能还在崖上,我看这洞穴里面有风,说不定通向别处,我们进去瞧瞧,兴许能找到出口。”
深入探寻后,他们发现这洞穴比想象中深邃,犹如山脉腹地里的肠子,弯弯曲曲,忽上忽下,商荣以吼叫探路,声音东碰西撞跌出去老远,惊飞一群盲眼的蝙蝠,看来前路还很漫长。
没有火把,他们拔出宝剑,相思灵犀相互辉映,金光堪堪照亮方圆三丈地,他们冒险前行,爬岩钻洞,蹬壁过坎,走出两三里,洞中出现一处泉眼,跟随泉流行进,复行一里,进入一个阔朗的洞穴。商荣举剑环顾,只见石壁上有奇异的图案。
“你看,这好像是剑谱!”
他凑近一处以手摸索,忍不住兴奋欢呼,石壁上刻着许多舞剑的小人,姿势各异,变态万千,是一部极精妙的剑法。
“这定是本门的前辈高人留下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高明的招式呢,咱们今天真是因祸得福了。”
赵霁开始跟着他乐呵,细看下大吃一惊,这剑谱他每招每式都很熟悉,正是商怡敏传授的《花雨无影剑法》,此剑法乃唐代公孙大娘所创,剑谱残缺,后十七路招式是商怡敏补充的,普天下只她一人知晓,这石壁上的图案无疑是她早年刻上去的。
他们继续搜寻,又在对面石壁上找到一幅剑谱,看痕迹,凿刻年代与前一幅相近,内容亦较一般剑谱不同。
图谱中一位持剑女子与一名男子过招,那男子手持一件奇特的兵器,比短棍纤细,比铁笔略粗,端头平整,无锋无芒,师徒俩考究半天也没弄明白。再看二人招式,翩迁如鹤,夭矫若龙,非常潇洒轻灵,却没什么杀伤力,说是比剑,更像对舞,画中人的姿态也亲密暧昧,其中一幅那女子站在男子身后,横剑颈间,迫其抬头,又从后方伸手勾住男子的下巴。
连商荣也看得出两个人的姿态像在调情。
“这图上可能是对夫妻,画得是他们舞剑取乐的场景。”
他们举剑四照,见图案末尾题着一行小诗:“花光剑气两相烁,喜见彩蝶槛外过。广寒宫内欢声少,何似诗酒风流多。 ”
笔迹凤泊鸾漂,跌宕遒丽,都说睹字如观人,照这书法看,留诗者是个狂放不羁的秀士,赵霁却认得这是商怡敏的字体,心想这画中男子多半是她丈夫,也就是商荣的父亲了。
商荣不知道眼前是生母的手笔,高兴地仿似掘到宝藏,让赵霁好好记下位置,日后再来参习剑法。
看着蒙在鼓里的少年,赵霁突然很心疼,没享受过父母宠爱的童年是残缺的,他相信商荣不是不在乎,而是没体会过家的温暖,不懂得亲情的美好。待到真相大白,又将面对上一辈的恩怨,届时如何自处?
他觉得商荣正站在一个泥潭旁,迟早得往下跳,自己还无力阻止,想着想着喉咙里涌上一团苦涩,吐不出咽不下,哽咽中,眼泪汹涌地流了出来。
他这一哭吓了商荣一跳,询问时赵霁使劲抱住他,濡湿的衣衫产生粘合力,将彼此的身体紧紧粘在一起,眨眼热得烫人。
“喂,你怎么神叨叨的,该不是鬼附体了吧?”
商荣推搡两下未果,又拍了拍他的背心,估计这人受惊过度后怕起来,好言安慰:“别怕,我不是还在这儿吗?就算上官遥追来了,我也不会让他杀了你。”
他越温柔赵霁越难过,内心生发出坦白一切的冲动,话语却像流淌在沙漠里的一丝泉水,未能流到嗓子眼便干涸了。
尝试好几遍,总算有一句成功越过重重沙土,完整呈现出来。
“你放心,今后不管发生任何事,我都不会离开你,你并不是没有亲人,我就是其中之一。”
商荣面皮灼热了,嗔道:“你再爱说肉麻话也得挑时候,我真是白替你担心了!”
他将腻在自己肩头的脑袋推开几寸,谁知小徒弟又起了邪念,湿润的眼眶里光如晨星迷离,微张的嘴慢慢向他的唇靠拢。
“走开!”
商荣心如擂鼓,无论如何不想被他带偏,立马挤出一个拒绝借口。
“你生吃了纪天久的肝脏,还想亲我,恶心死了!”
赵霁窘忙道:“我嚼了好多青草汁,已经没有腥味了啊。”
“那也不行!脏脏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