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凤虚凰 上(127)
“丁阳说,他教唆卢氏对唐堡主下了情蛊,中了情蛊的男人都会对下蛊的女人唯命是从,所以唐堡主才会对你和糖心不管不问。可是他虽然中了蛊,仍念着骨肉亲情,糖心被关进祠堂候刑那晚,就是他命丁阳带你前去营救的,事后又写信拜托纪天久照看糖心,纪天久在唐堡主的丧礼上公布了他的亲笔信,我和商荣都亲眼所见。”
唐海月肿得发亮的眼皮像剑鞘的扣簧弹了起来,射出晶亮的光。
“这是真的么?”
“我怎么敢跟你开这种玩笑,这些事糖心想必都写在书信里了,可惜你没看,若早点知道实情,就不会耿耿于怀了。”
悲和喜两道洪流猛烈冲击唐海月的心扉,将堵塞在那里的淤泥涤荡无余,解除对父亲的误会,怨恨有如无根之草悄然枯萎,可是纠结的内容并未改变他费尽力气也没能戒除嗔恨,这魔鬼仍可轻易支配他。
见他泫然欲泣,赵霁伸手搭住他的肩头说:“觉慧师父,我听说人在成佛时才能断绝七情六欲,虽然你立志成正果,可出家还不到三年,用不着这么心急啊,广济大师说执着也是魔,你要戒除嗔恨,也要警惕执着啊。”
灵犀一点,慧光乍现,唐海月扭头看一眼少年,转回头广济已伫立水边,这一刻他看到了苦海慈航,挣起僵冷的身体跌跌撞撞爬上岸边的岩石,跪倒在主持脚边。
“师父,弟子错了。”
广济见他已然醒悟,其心甚慰,摩顶开示道:“觉慧,我们学佛之人重在观心,心为万法主体,世间无一事在心外,发现心中的恶念并不可怕,因为这正是向善去恶的根本,而一味纠结回避,反倒会裹足不前,迷茫自误。若你还不能参透,为师再赠你一句话:‘念起即觉,觉之即空,不随是功,天长日久,自然无念。’”
这时赵霁也回到岸上,他看到唐海月肿胀的脸露出舒畅的微笑,困扰他的心结想必已经解开了。
赶回江边,时当正午,船家看他转来便解开缆绳扬帆。
赵霁跳上甲板,见商荣散着头发从船舱来出来,调侃道:“你怎么又扮起散花天女来了,这模样确实好看。”
左脸立刻挨了记掐,还算商荣有良心,没对他依然肿痛的右脸下手。
“我头有点痒,刚才烧水洗了洗,这会儿头发还没晾干呢。”
赵霁挠挠头皮说:“我头上也开始作痒了,我也要洗。”
“先去吃饭,我和师父看你迟迟未归,就没等你。”
“那给我留饭了吗?”
商荣受够他这波没完没了的撒娇热潮,粗声武气道:“留了碗狗饭,再不吃就馊掉了。”
“谢谢荣哥哥。啊,你脸上又有蚊子了。”
赵霁趁其不备化身蚊子在小师父脸上叮了一口,商荣怒叿叿踢他屁股,被他灵活闪过,鳝鱼似的钻进了船舱。
小混蛋,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商荣又气又羞,不愿去舱里面对他,站在船舷边吹风,顺便晾晒湿发。
江水荡荡,橹声依依,客船逆江而上,速度也不慢,转眼已离岸五六十丈。商荣悻悻回望襄阳山水,他在此盘桓一月,却没能尽兴观览名胜风景,品位乡土人情,故地重游不知要等到哪年哪月了,为此心下颇为惋惜。
在他视线之外的码头上,微服出巡的郭荣正率领部从呼船渡江。今日他与南汉使节约定在龙兴寺见面,寺庙清静安全不惹眼,自古就是谋事会谈的好场所。
他驻足泊岸,向江中极目远眺,排查一切可疑的景象,只见一艘乌蓬客船正缓缓驶向上游,就快脱离清晰的视野,船尾立着一名长发披肩的美少女,相貌竟与商怡敏出奇相像。
郭荣惊喜交集,不禁往前急赶两步,想瞧仔细一点,可惜那船儿已载着惊鸿一瞥的身影去到百丈开外,景象模糊,再难分辨。
追。
这念头像泡沫在郭荣脑海里一闪即灭,那少女看起来尚在稚龄,年纪比师姐轻得多,估计只是容貌相似,退一万步说,哪怕这女子真与师姐有瓜葛,他也不能为私情耽误国家大事,成大业而亡小情,这是他一早选好的路,所以当初才会不顾情面地协助义父铲除敌党,师姐在他心目中的分量重过任何人,但终究压不住凌云之志。
一将功成万骨枯。
帝王无情,才能独霸高处,他立志开创升平乐土,为此必须登上万人之巅,如果可能真想戒断情念,这样就不会再受时有时无的心痛困扰了。
第57章 山中岁月之迟到的审问
返程中顺畅无事,七日后师徒三人回到玄真观,这次守在山门迎接的人是慕容延钊。
陈抟的弟子中数他最懒散,做事老比其他人慢半拍,陈抟事前并未告诉徒弟们确切的返抵日期,若换成别人在此等候还不奇怪,见了大徒弟便暗暗犯嘀咕,估计这小子有事求教。
果不其然,慕容延钊殷勤地嘘寒问暖后,堆着笑说:“师父,徒儿想求您个事儿,请您借一步说话。”
陈抟急于探望商怡敏,推说自己旅途劳顿,让他明日再来。
慕容延钊竟不依不饶地粘上来,作揖讨好道:“师父,徒儿盼了您好些天,急得心窝里都冒烟了,这其实不是什么大事,您听了点个头,我心里也就踏实了。”
他是陈抟的首徒,两个人年纪只差了十几岁,性格又都随和平易,相处起来亦师亦友,陈抟对他虽说谈不上有求必应,也很少坚决拒绝,到底被软磨硬泡拉走了。
商荣赵霁领着乐果儿回家,一月未归,屋里有了霉味,里里外外清洁干净就该张罗晚饭了。
二人去林子里抓了一只野鸡,挖到几斤鸡枞菌,摘得几把蒲公英,割下两束芭蕉花,回家炖上一罐鸡汤,用门口栽的野姜、野葱、青花椒,自家酿的米酒、泡菜、豆豉酱炒出鸡脯菌丝、椒麻野菜、鸡末芭蕉各一盘。
室外晚晴,凉爽怡人,他们将竹几板凳抬到门外的花圃边,在露天里吃饭。花花绿绿的菜色配上白润的米饭,看一眼便胃口大开,周围馨香缭绕,虫鸣悠然,更增添了山居之乐,出门在外一个月,历经血雨腥风,平安归来,便深感这宁静恬适的日子千金不换。
商荣刚吃了一口菜,就听赵霁急声逼问:“怎么样?你徒弟做饭的手艺是不是比外面人强多了?”
“还行吧,你也就这点用处了。”
“什么叫就这点用处?我用处可大了好吗?出外能挡刀,在家会做菜,遇事可分忧,无聊能解闷,你上哪儿找我这么好的徒弟?”
“我只知道我再多收十个徒弟,全部加起来也没你一个人话多,快吃饭!别到处乱溅唾沫星子。”
赵霁气闷闷端起碗筷,忽听慕容延钊在远处呼喊。
“商师弟!赵师侄!”
商荣见大师兄来了,忙让赵霁去取一副干净碗筷,起身让客道:“大师兄来得正好,和我们一块儿吃饭吧。”
慕容延钊拿他们当自家人,不客气地坐下说:“饭就免了,有酒的话倒想喝两盅。”
赵霁忙添来一壶米酒,三只酒杯,和商荣一道作陪,见慕容延钊像燃爆的灯花,眉毛尖上都喷着喜气,便笑着问他:“大师伯是不是遇上好事了?说出来让我们也乐一乐啊。”
自香秀遇害后,慕容延钊深感自责,发誓再不踏足声色场所,赵霁和商荣去襄阳时他还落落寡欢的,此刻情绪斗转,定有缘故。
慕容延钊正是为这缘故来的。
“大师伯是来向你们报喜的,至多再过三个月,我就要成亲了。”
商荣本人对成亲没兴趣,便体会不到他的欣喜,顺口说句:“恭喜”,把接茬的任务丢给赵霁。
赵霁真心实意地惊喜,拍桌大笑:“这的确是天大的喜事啊,太师父和曾太师叔都是道士,咱们玄真派起码三十年没出过婚庆事,大师伯破了这个例,我们这些后辈也能沾沾喜气了。”
接着便问大师娘是哪家千金。
他以为凭慕容延钊的家世,定会选个门当户对的姑娘结亲,不曾想新娘竟是他和商荣都见过的,峨眉县翠香楼的妓女王玉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