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凤虚凰 下(18)
商荣惊诧不已,跳上树枝埋头一看,那些村民正暴起直追,有两三个人爬上院墙朝他们放毒箭,还有人掷来禽卵状的东西,这些卵外壳破碎后腾起毒烟,花草树叶沾上立时枯黄腐败。
陈抟没有丝毫迟疑,扯住商荣衣袖带他朝西狂奔,怕地面有陷阱,只敢在高树枝上跳跃,仗着一流的好轻功一口气奔行三四十里,逃出荷花寨的领地。
商荣逃跑时觉得背心刺痛,初时没理会,不久疼痛加剧,反手抓到一个毛乎乎的东西,拿到眼前一看,是只青蟹大的蜘蛛,触脚长满绒毛,肚皮上的花纹酷似人脸。
陈抟见了说:“这是人面蛛,幸亏你先前吃了避毒\药,否则这一口就能要了你的命。”
商荣丢到蜘蛛,见陈抟的衣衫下摆也挂着一只,忙用剑尖挑落。
夜来南风起,鸟歇林空,山岚苍苍,二人确定身后再无追兵,在一棵大树粗枝上落脚。商荣群疑满腹,等不及地问:“师父,那苦茶婆婆为何要杀我?她怎知我娘是谁?”
秘密已裂缝,陈抟不忍爱徒就这样被碎片割伤,连忙捂住往怀里藏。
“这些事你现在还不便知道。”
“为什么!”
他的反应彻底点燃商荣的惊奇,他从不在乎身世,那是因为他相信自己就是一个普通弃婴,不值得探究。刚才的见闻向他灌输了崭新的信息,看那苦茶婆婆言之凿凿,好像知道他的来历,而陈抟此刻又是这种讳莫如深的态度,他的心似虚谷震撼,迫切想追寻那颠覆心声的巨响。
“师父,原来您知道我的身世,为什么一直瞒着我?我爹娘到底是谁,他们和诸天教有仇么?”
商荣连珠发问,见陈抟始终紧咬牙根,转身向来路奔去。陈抟急忙追上去拉扯,商荣倔脾气发作,嚷道:“您不告诉我,我就去找苦茶婆婆问个明白。”
火已烧到眉毛,陈抟计穷,万般无奈地按住他的双肩,每个字音都浸透了苦涩。
“荣儿,为师并非有意向你隐瞒,是你娘不让我告诉你。”
商怡敏当初以自身性命相要挟,不许陈抟透露商荣的生父是谁,也就迫使陈抟必须连他的身世一并隐瞒,这个错误是条极长的纽带,从过去一直贯穿到将来,此刻商荣踩到了上面第一个死结。
“师父,我娘到底是什么人?求您告诉我!”
“……她…她就是我的师妹,商怡敏。”
第124章 苗疆风云之埋伏
答案横空出世,商荣像从一条宁静幽暗的隧道走进烈焰万丈的世界,理性融化,智慧焦枯,无法再向往常那样从容镇定地分辨分析,怔怔望着陈抟苦痛凝结的双眼,被命运点住了穴道。
陈抟低下头,纷乱的苦衷哽住他的喉头,代替商荣感伤感叹。
“你娘生下你就不告而别,让我好好抚养你,我向她允诺保守秘密,也怕她的仇家报复你,所以……”
商荣的脖子弯下来,以往生活中一些只能用牵强猜测看待的事件有了正确合理的解释。
为什么曾太师叔段化会那样厌恶他。
为什么师父有时刻意让他回避一些武林人士。
为什么他会姓商。
……………………
商怡敏,玄真派百年不遇的天才,叱咤江湖的剑侠,为非作歹的妖女,累及师门的弃徒……
这个光环傍身又恶名远扬的谜样女人居然就是他的母亲。
乍然变成遥远传说的一部分,商荣久久不能摆脱混乱,太多疑问像流沙滚滚而来,他慌忙随手扬起这些淹没他的砂砾,不加选择地提问。
“我娘现在在哪儿?她还活着吗?为什么不来找我?”
陈抟接不住漫天飞沙,不停摇晃沉重的头颅。
“这些为师都没法告诉你,你只能等,等你娘回来。”
僵持十六年,往事已落满尘土,可他仍不放弃敝帚自珍的希望,明知那可能是个遥遥无期的幻想,也决定空耗下去。不知是仁义令他优柔寡断,还是他本身就缺乏决绝,只能在这场水深火热的恩怨中做缝缝补补的和事佬,举不动快意恩仇的刀。
商荣一直以仰视的眼光看待师父,瞧不见他内心的软弱,十六年的欺骗货真价实摆在跟前,他仍像个习惯蒙蔽的羊牯,继续给予信任,这也是由于他正面临一项前所未有的巨大压力。
“我娘她,真是个大恶人”
以前商怡敏在他只是个未谋面的同门前辈,她的那些事迹不论多么惊天动地,都是与己无关的闲话逸闻。现在不同了,他不再是举重若轻的旁观者,是当事人的儿子,人们对商怡敏的憎恨谩骂好比遗产传继给他,方才荷花寨里的惊险遭遇就是其中一笔。
“那个苦茶婆婆和我娘有什么仇?她说我娘害死她两个儿子,这都是真的吗?”
盖子揭开了就再难关上,陈抟只得交代:“十八年前,你娘潜入诸天教总坛盗取他们的镇教宝物‘千机蛊母’,逃跑时蛊母脱离禁制,杀死了上千人,不止苦茶婆婆的儿子,那荷花寨里恐怕还有当时死难者的遗属,所以才执意杀你寻仇。”
商荣生来胆壮,也教这些话撼动心神,不自觉捏紧衣衫。
难怪那天在李家,蓝奉蝶一看到我的脸就大骂“妖女”,还气急败坏要杀我,原来我娘早年和诸天教结过血仇。
“她为什么要做那种事?”
商荣发问的语气比先前还着急,至亲欠下巨债,他当然想赶快知道这笔债务的数额,若是无心的尚可稍安,若是故意……
他这心情与当年的陈抟同出一轨,在接到商怡敏闯祸的消息后,他随师父日夜兼程赶赴苗疆,目睹绿竹寨灾后的地狱惨像,师徒俩愧痛无颜,更险些被愤怒的诸天教教众围杀,虽得时任掌教和一些明智之士解围,那一番狼狈凶险也是终生难忘。
后来与商怡敏相见,面对质问她的回答竟是:“我想看看那千机蛊母有多厉害,一不小心弄砸了。”
当陈抟用本人这句原话向商荣做解时,商荣的愤怒压倒了彼时的他。
“因为好奇就害死那么多人,这也太作孽了!她怎么会是这种人,您和太师父都没好好管教过她吗?”
失去理智的少年首次违背原则,大声指责师父,不这么做他真会被?风骤雨般的义愤打垮。本来相似的性格令他能最大限度理解商怡敏的行为方式,恃才傲物,骄横轻狂,不尊礼法,不守陈规……这些缺点都无伤大雅,然而由于一时任性就去残害人命,这是实实在在的犯罪,就是苏秦张仪再世,联合二人的如簧巧舌也休想狡辩。
陈抟再次按住他,违心劝解:“你娘从小英华发外,是众人的宠儿,平日虽偶有顽劣之举,但那次实属异常,我和你太师父都没想到她会那样……也许她真是不小心……”
“那可是上千条人命,一句‘不小心’能对付得过去吗?”
纠结一个凶手的性格成因显然毫无用处,商荣自行冷静下来,拂开他的双手,颓丧说道:“师父,我理解您的做法了,假如您一早就告诉我我有一个凶残歹毒的母亲,我现在不知会长成什么样的人。”
他深深呼吸,由衷向陈抟道谢,感谢他苦心隐瞒,没让他过早背负母亲的罪孽。
陈抟心中五味杂陈,拍住他的肩膀安慰:“你是个好孩子,是为师最大的骄傲,不管你娘犯过什么错都与你无关,你无须自责。”
商荣的心就像火烧黄柏子,又焦又苦,喃喃道:“其他人不会像您这么想的,他们只会认为母债子偿,就跟荷花寨那些人一样。”
当年他在龙兴寺许下重愿,要做一个乱世英雄救黎民于水火,日前得到若水剑,成为正式的剑客,原本雄心勃勃计划着闯一番大事业,结果这惊人的身世像块拦路巨石从天而降。尚未出山,母亲已替他招揽了大批仇人,今后将会有许多意想不到的险阻等着他,他得付出双倍的心力去克服,真正的任重而道远。
“那我爹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