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凤虚凰 下(59)
商荣怒骂:“你和陈抟一样虚伪,知道他是我的仇家还见面笑嘻嘻,一点风不透,我想到你俩各自心怀鬼胎地算计我就觉得恶心!”
赵霁焦急剖白:“不是那样的,商太师叔是很讨厌太师父,说他是仇人,可我觉得太师父并不是你们想的那么坏,他也有自己的苦衷啊。”
“什么苦衷?无非是他心里偏向蓝奉蝶,重色忘义!”
“就算如此,太师父也是真心疼爱你的,他把你养这么大,没让你吃苦受委屈,你有危险他第一个奋不顾身救你,单冲这点也不能说他对你没感情啊。而且我这三年看下来,他照料商太师叔也算尽心了,吃的用的没有哪样不好,平常不出远门也是因为商太师叔。我想他但凡有别的办法解决问题,是绝不会出此下策的。”
商荣冷笑:“你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么?这么了解他的想法。”
赵霁抹泪哭泣:“因为我和他一样,遇到力所不及的事就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危害性最小的途径。太师父没商太师叔那么大的本事,性子绵软,顾虑又多,你看他暗恋蓝奉蝶那么多年,为他做了那么多事,却连一句告白的话都不敢说。他要是像你们这么坚决果断,上次蓝奉蝶中了淫毒,他早就亲自解毒了,哪会劳神费力跑去采什么腾焰草,被郭太师叔占了先机,后来当着蓝奉蝶还灰溜溜地不吭声,我都替他憋屈。”
商荣和赵霁“假凤虚凰”后已弄清“交合”的含义,回想当初情形,觉得赵霁的分析也不是没道理。过去他把陈抟视作榜样,不曾发现他的缺点,而今想来这位师父真是懦弱又糊涂。就譬如韩通奸污王继恩多年,他与他二人同居玄真观,居然从未发觉,这固然是失察,也可见他虑事简单,目光短浅,只适合道家的“冲淡无为”,一让他有作为就往往只会帮倒忙。再加上前怕虎,后怕狼,行事一味拖延回避,才把伤害越拖越大,矛盾越拖越深,真应了那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眼前这个哭哭啼啼的小流氓亦是此辈中人,让商荣又恨又怜,想想他本就不是干大事的人,只合安泰享乐,运蹇时乖遭了家变,才沦落江湖被迫掺和腥风血雨。这五年跟他吃了不少苦遭了不少罪,玩命的情形也经历过好几回,一条泥鳅哪能学金龙驰骋乾坤,也就只能在床上翻云覆雨了。
商荣自身精明强势,容不得奸诈,但“无能”这个缺点还是可以接受的,自来不指望靠赵霁帮衬辅佐,又早知他是个“废物”,解释通了,心也跟着软下来,忍怒道:“你先放手,起来说话。”
赵霁怕他绝情断义,小媳妇似的不住哭求,被他在脑袋上使劲掀了一把,啐道:“再不起来就一辈子跪着!”
赵霁对他的脾气了若指掌,刚才听他的怒气是“北风卷地百草折”,这会儿依旧恼愤,却已转为“吹面不寒杨柳风”,心想自己大概平安过关了,连忙一咕噜爬起,指头捏着指头,可怜巴巴含泪打量。
商荣看不下去,转身扯出一条手帕扔给他,继续埋头收拾行李。
赵霁怯生生跟在身后,洞洞属属问道:“你打算去哪儿呀?”
没得到回应,赶忙声明:“不管你去哪儿我都跟着去,就是死我也要和你埋在一处。”
商荣想不发火都难,起身刻怪:“你就巴不得我死是吧?带着你这祸害,做鬼都不得清静!”
赵霁破涕为笑,充分发挥厚脸皮作用,硬是夺过商荣的右手紧紧捏住,憨弱哄求:“好哥哥你别生我气了,你一生气我心肝也疼,脑袋也疼,还不如被你一剑刺死爽快。我是真的爱你,爱得要命,不求天荒地老,只想跟你白头偕老。”
他猛灌蜜糖,总有那么一口能喂到商荣嘴里,偏偏商荣又吃他这套以柔克刚,火气未消,却已酿不成火灾,甩手骂他几句,让他帮忙整理东西。
赵霁勤谨干活儿,过了一阵听他主动放话:“我娘肯定会回来找我,可峨眉山我是不愿再待了,下个月益州城会召开武林盟大会,我娘或许会去找仇家算账,我们先到益州去等她会合。”
现在他的话就是圣旨,赵霁不敢说半个“不”字,二人收拾细软,打了几个大包袱,商荣多年积攒的银钱已有四千多两,一次带不走,取了三百两做盘缠,剩下的仍埋在原处。乐果儿从小跟人长大,恐怕不适应独立的野外生活,他们略做商量,决定带小猴儿一块儿离开,连夜锁了房门,用泥灰封死门窗缝隙,顶风冒雪下山去了。
第143章 重出江湖之重逢
蜀地四面环山,云气不易消散,每到冬季难得见晴,位于盆地中央的益州尤是如此,赵霁儿时未有感触,如今重返家乡,整日望着窗外阴沉的天幕,便觉愁烦锁心。
来益州已有七日,他和商荣住在城北鼓楼旁的一家客栈,离开五年,这座繁华富庶的都城旧貌不改,而他已从黄口小儿长成了绿鬓少年,故地重游不禁感慨时光荏苒。
欣欣成长的树苗不会感怀过去,令他惆怅的还是小师父的冷淡,离开峨眉后商荣表面原谅他,其实嫌隙未消,说话交流时总是懒心无肠,估计夜里也同床异梦。
赵霁知道这时情急不得,商荣爱憎分明,行事干脆,真的死心断念会毫不犹豫离开,暂时的疏远说明他正在努力调整心态,多给些时间定会恢复。
他叫回在屋顶玩耍的乐果儿,关上窗户,回头望着斜倚在床上翻书的人,盼对方能突然抬眼对自己笑一笑,这念头若能实现,哪怕不见天光心里也晴朗。
“商荣,外面的腊梅花都开了,我领你去青羊宫逛逛吧,顺便拜拜武侯祠,那一带都是赏梅的好去处。”
他轻轻摸过去,爬在床沿上试探对方心情,商荣的态度还和昨天差不多,淡淡应一句:“不想动,你一个人去吧。”
赵霁不甘心,小小撒娇:“你刚吃了早饭就躺着,身子都睡懒了,出去走走嘛。”
商荣像沉在水底的鱼,一个气泡都不冒。
赵霁识相闭嘴,继续乞食猫似的爬着,闷闷不乐伸手去捏、弄书角,过了一会儿,商荣瞧他怪可怜的,往一旁挪了挪,扯出一个枕头丢在身旁,吩咐:“你要么出去玩,要么好好躺着,别吊在床边把裤子都跪脏了。”
“好嘞!”
赵霁得了封赏似的兴冲冲爬上床,紧挨着他侧身躺下,双眼牢牢系在他脸上。
那视线犹如烫人的香头,商荣不久翻身背对,赵霁胆子恢复,伸手抓住他的肩头往后掰动,嗲着声气说:“荣哥哥,转过来让我看看你嘛。”
商荣反手拨了两三次,他都锲而不舍地重复要求,最终抵不过他的毅力与无赖,丢下书本坐起,小流氓立刻跟着起身,嘴唇像小猪高高噘起,往他脸上使劲按图章。
“规矩没几天又来了,老实点!”
商荣粗嗓骂人,却等他亲完最后一口才推开,赵霁复了元气,趁热打铁粘到底,软泥般一个劲往他身上粘,要把这些日子的孤寂失落全补回来。
谁想那多事的小二偏在这时跑来搅局,使劲拍着门板招呼:“客官,我给您送针线来了!”
昨晚商荣一件衫子的袖口裂了,问小二要针线,他当时没找着,隔夜才问老板娘要了来。商荣叫赵霁开门放他进来,赵霁烦他碍事,但想到这人办事勤谨,家境又很贫苦,便取出二十个铜板打赏。
小二很喜欢这两个和气爽快的少年客官,接了赏免不了道谢寒暄,问他们怎不出去游玩。
赵霁说:“这益州城我小时候就逛遍了,想不出什么好玩的地方。”
小二说:“今天城里有大事,好多人要去瞧热闹,我是走不开,不然也去了。”
这事说来可怕,半月前一伙不知名的盗匪在简州抢劫了永平节度使送来的新年贡奉,将银钱珠宝土产绸缎等贡物散发给邻近刚刚遭受雪灾的村民。官府抓不到匪徒,便把那些收到赃物的平民一股脑全押来益州候审。
朝臣们认为这种公然冒犯王法,藐视皇权的罪行不可饶恕,须得杀一儆百,严惩不贷,请奏将窝赃的民众判做匪党,妇女充作军妓,儿童收为官奴,其余五百七十一口男丁全部处死。今日午时就要在菜市口行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