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事晚(39)
姜善道:“府上一开始也只是想把她当个佛供起来就是了,谁曾想会闹出这么些事。”
云献哼笑一声,“一声不吭被供起来的才是佛,整日里兴风作浪的,那就是妖魔了。成王府上下忍让惯了,换了旁人,谁也不能叫她这么猖狂。”
姜善与云献讨论了一回,不了了之。回过头想想,姜善总觉得云献有事在瞒着自己,细究起来却又无从查起。
李氏女的平静没有装多久,很快又跟王妃爆发了新一轮冲突,她想要府上几个收益好的铺子,王妃不同意,叫她管好自己的嫁妆就是了。
这件事闹了一阵,以李氏女查出有孕作为结局。
李氏女有孕之后,将手上所有的事都撂开了,一心一意养胎。管家权又回到了王妃手中,趁着这个当,王妃赶紧教三姑娘管家,大大小小的事都将她带在身边,指望她能在这个空档多学一点是一点。一家子人过成这个样子,也是够憋屈的了。
姜善想尽了法子瞒着王溶,到底没有瞒过去。新夫人不知怎的,召见了病中的王溶,亲口跟他说了这个事情。王溶回来之后便一蹶不振。
新夫人趁机将王溶挪去了王府后街,说他这么久了病病停停身子一直不好,叫他放下手里的事好生修养修养。
她想在王溶的位子上换个自己的人,姜善比她动作快一步,挑了一个王溶的心腹先占住了位子。
王溶那边撂下了,事都堆在姜善身上,姜善一日里忙的脚不沾地,还要分神看顾着王溶。傍晚时分姜善去看王溶,走进屋发现他站在那幅牡丹前头,单薄的好像一阵风就能吹着他走。
姜善心里不舒坦,上前将那画收了起来,拉着王溶在桌前坐下,道:“我给你带了几样你爱吃的菜,过来吃些吧。”
王溶坐了过来,只不说话,他自那日回来,精气神倏地就没了,一天天的,肉眼可见的消瘦了下去。
云献说必然是新夫人发现了端玮和王溶的事,所以才百般磋磨他。如今移出了府,躲开新夫人的视线,未必就是什么坏事。
姜善不太赞同云献说的话,看王溶现在的模样就知道了,新夫人是不为难他了,他开始自己为难自己了。
“二公子·····”王溶张口,声音有些哑,他方说了这三个字就住了嘴,没再往下说。
姜善心里叹了一声,问道:“他对你就这么重要?说到底,他也就是一个薄情人,为了他这么折磨自己,不值当的。”
王溶摇了摇头,“他对我很重要。”
王溶看向姜善,双眼通红,“我四岁进宫,长到现在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我从没遇见哪个人像他那般心疼我。就为着这份心疼,我无论如何都舍不下。你明白吗,他让我觉得我不是谁都能作践的奴才,我也是个有人疼有人宠的人。”
姜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好半晌,他才道:“可他现在不疼你不宠你了呀。”姜善目光恳求的望着王溶,“咱们放下吧,好不好。”
王溶始终摇头,一边哭一边道:“姜善,我心口疼。”
王溶的情况越来越差,姜善无奈之下请了慕容浥来给他看诊。慕容浥诊完,出来对着姜善摇了摇头。
姜善不相信,“先前云献那么重的伤都能救,他这里怎么就不行了?”
“一个想活,一个想死,这能一样吗?”慕容浥留了个方子,说尽人事听天命了。
天命天命,王溶的天命可不就是端玮吗?姜善思虑定,次日便寻了个空去见端玮。路过花园,才发现牡丹花开了,一大朵一大朵的,层层叠叠的花瓣像是天边的云霞,红色紫色交相辉映,雍容富贵。
王溶最喜欢这样华丽的花。
姜善一边想,一边往端玮处走去。还没走到地方,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声音,他看去,是一个小幺儿。小幺儿忙忙的跑到姜善跟前,气都喘不匀。
“王管家、王管家没了!”
第35章 端玮其人
姜善匆匆赶到后街,才走进小院,三秋就把人拦下了。
“师父······”三秋欲言又止。
姜善脑子里一片混乱,“你···你怎么在这儿?”
“我来替慕容先生送药,一来就看见······”三秋没有说下去,道:“里头不干净,师父就别进了吧。”
姜善推开三秋,径直走到屋门口。只见王溶合衣躺在榻上,面容平静,眼角下的泪痣都还鲜艳这,看去就像是睡着了一样。他手里还握着那幅牡丹,一边卷轴滚落在地方,露出半朵雍容华贵的牡丹花。
屋里还站着两个人,一个福泰,一个王溶跟前的小厮,眼下预备着给他收拾装裹,见姜善过来,两人都停下了动作。
姜善走进屋,坐在榻边,去握王溶的手。王溶的手无力的垂着,冰凉不已。
三秋从后头跟过来,“师父。”
姜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昨儿还好好的呢,怎么今儿就没了呢。”
一时间,几人都是无话,那个王溶跟前的小厮只是抽泣。
三秋近前来,低声道:“师父,人已经去了,先叫他们把衣裳给换上吧。后头诸事都要您来操持,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
姜善只好起身,那边两人将衣裳给王溶换了。
姜善弯下身子,将那幅画拿了起来,方才收好,门忽然被打开了。
几人看去,只见端玮惨白着一张脸站在门口,举止仓皇,不见一点往日的风姿。他看见了榻上的人,像是当头被人打了一棒,在门口站了许久才敢抬步进来。
姜善看着他步履缓慢的走到榻边,手指落在王溶没有呼吸的鼻翼之间,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
屋里人谁都没有说话,仿佛这样就还能听见王溶微弱的呼吸声一样。
端玮颤抖的越来越厉害,到最后几乎是不可抑制的整个身子都在颤抖,他弯着腰,仿佛照在他身上的每一缕日光都是尖锐的冰凌。
王溶没了的这件事很快传遍了府上,王妃念了两句佛,给了几十两银子发送。到底王溶是病死的不吉利,只停了三天的灵,第四天便匆匆下葬了。
端玮后来几天都没有出现,听人说他将自己管在书房里,整整三天不吃不喝。
姜善已经想不了那么多了,他看着棺材下葬,黄土一点一点的把棺材淹没,直到看不见。好像一个人的一生,慢慢的被淹没,直到看不见。
姜善回到府中,没由来的觉得冷清了许多,他往日里也不是日日和王溶待在一起,大家都有自己的事,偶尔遇上了说说话,各自过着各自的生活。
一个人,他活得时候倒没觉得有多大的存在感,可他一死了,事事都在提醒着活的人,那个人已经死去了。
姜善闷闷的坐了一会儿,起身往清竹轩去。天气暖了,云献又把小方桌抬到了廊下,闲来无事便坐着看书喝茶。
姜善站在小石子路边,倚着翠绿的竹子看他。
云献发现了他,问道:“站在哪里做什么,怎么不过来?”
姜善不知怎的,鼻子酸的不得了,道:“有些累了,走不动了。”
云献一怔,道:“那你别动了,我过去就是了。”
他走下台阶,走到姜善面前,清晰的看到了姜善眼中的疲惫与难过。
云献伸手将姜善揽进怀里,轻声道:“歇一歇吧。”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姜善身上的力气仿佛一下子被抽干了,放纵的依靠在云献身上。
云献伸手,慢慢的从姜善的头颈抚摸到肩背,一下一下,充满了安抚的意味。
开春后,云献换了窗上的纱,屋里厚重的毡子毯子都收了起来,换上了许多绸缎东西。里间的雕花彩漆拔步床上挂着缠枝团花的帐子,床褥拿汤婆子仔仔细细暖过一遍。床头摆了一尊古铜香炉,一边的高几上放着白玉的炉瓶三事。
云献脱下姜善的外袍,将他的头发打散,掀开锦被放好软枕,叫他躺在床上。
“好好睡一觉,那些不开心的事就不要去想了。”云献拢了拢姜善的头发,“我就在这里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