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昊的平民生活(9)
“就我一人。”姒昊终于开口,他的声音清亮。
“父母呢?”在邰东看来,姒昊年纪也就十六七岁,不可能更大,他怎会独自一人生活。
“没了。”姒昊话语淡漠,听不出伤感。
“主父,他家在上头。”芒指着上方的野麻坡,他探看过了,上面有羊圈,还养着一群羊咧。
年轻力壮的卯背起虞苏,一群人朝山坡走去。
野麻坡的坡地不大,羊圈建在正中,四周不见有房子。奴仆四处搜索,才发现有条山道,通往另一层高地。那是一座孤立的高岗,上面有栋草房子。
小小的草屋,简陋寒酸,房门大开,空无一人。
奴仆回来禀报邰东情况,邰东把姒昊瞪上两眼。看他孤苦伶仃,估计是给牧正放牧的奴人,也不指望他了。再说虞苏也是不知晓牧犬的凶悍,有冒失,现下只能自领责任了。
“姊夫,你把我留下吧。”虞苏很自责,因为自己不谨慎而受伤,拖累了姊夫。
不可能由人背着他前去仑城,这是非常沉重的负担,两位奴人推运沉重的货物,已是极辛苦。虞苏知道自己得留下来,虽然想到独留难免担虑。
“我们先在这里住下,等你伤好,再去仑城。”邰东安慰虞苏,在他看来现下也只能这样。就是一位奴仆受伤,邰东也不会不管他,何况是自己的小舅子。
虞苏神色黯然,说:“还不知道几时能走路,要害姊夫误期。”
他清楚这要耽误事,本来下雨,在路上就耽误了一天时间。现下,自己又受伤,还不清楚要耽误几天。
“我照顾他。”本以为不会有任何表示的姒昊,突然开口。
姒昊虽然不说话,但是虞苏和邰东的对话,他都听着。在姒昊看来,大黑是他养的狗,这事并非和他无关。
无论是邰东,或者虞苏,都齐齐朝姒昊看去。姒昊眼神坚定,态度认真。显然这句话,经过深思熟虑。属于自己的责任,姒昊会承担,无论是多么麻烦的事情。
“你怎么照顾他?你会治腿伤吗?”邰东觉得有点好笑,牧羊少年看来挺有担待,只是光有担待可不行。
“一位老牧人会,他就住在前面。”姒昊手指前方一处林地。
那位教姒昊放牧的扈叟,他认识很多草药。姒昊有次被蛇咬伤,也是扈叟帮他治疗。
“你唤什么名字?”邰东觉得这牧羊少年挺有意思,寡言,沉稳。能独自一人在角上放牧,还住在一处这么好的山岗,可见相当的独立,有能耐。
“吉蒿。”姒昊未加思索,随口而出。
吉蒿是他化名,自出任邑后,他便改名易姓。
邰东思虑再三,才问:“吉蒿,你确定要照顾我小弟?”
“是。”姒昊态度诚恳。
牧羊少年眉眼间的英气,言语里的果毅,都让人放心。这让邰东想起,他小时候在角山,遭蛇咬伤,也是被留在牧人家中养伤。当地牧人都归牧正管理,少年家就在这里,没处跑,能够信任。
邰东没再说什么,只是让芒去摘草药,好给虞苏敷伤腿。芒懂得许多药草,能治伤。
芒去找药草,姒昊自觉跟随在芒身边,学习采药。姒昊牢牢记下芒采的两种草药,一种有着针状的红叶子,一种开着黄色小花。
採来草药,芒用石头将之碾碎,用手摊成饼状,而后敷在虞苏伤腿上。药汁冰凉,有镇痛的功效,虞苏安静由芒为他敷药,用布条包扎。其实只是包扎,虞苏也疼得用手紧揪衣角。他显然很怕疼,但又默默承受。
无论是芒碾药,敷药,包扎的动作,还是虞苏那些小动作,姒昊都看在了眼里。
“不要乱动,好好躺两天。”芒安抚虞苏。
拿起用剩的草药,芒对身边的姒昊吩咐:“每天都要换药,采这两种药,你要记住。”
芒是个生活阅历丰富的老人,他清楚虞苏会被留下来,而这少年也值得托付。
姒昊应声:“记得。”
这两种药草,到处都长,很好采摘。换药也不难,姒昊能胜任。
邰东走到虞苏身边,低声问他:“小弟,你看是要在这里住几天,等我们回来,还是等伤好,跟我们一起去仑城。”
“姊夫,我等你们回来。”虞苏点头。
“好,我把陶卖了,就速速赶回来。”邰东出来贩陶,不只和仑城的买主有约期,回程和风家也有约期。要是给误期,连回去的船都没有。
“吉蒿,你过来。”邰东将姒昊喊到一旁。
他拿出一颗色彩斑斓的彩陶珠,递给姒昊,嘱咐:“你好好照顾我小弟,别让他饿了,渴了,伤了。等我回来,还有重谢。”
姒昊看着邰东掌中彩绘的陶珠,他知道这种东西,在角山,一颗就能换不少谷物。
“拿着,拿着。”邰东把陶珠放在姒昊掌心,帮他把手指拢上。
姒昊本来不想收,但是他知道,这人是担心自己不尽心,想以财物收买。即是这样,收下他的赠物,反倒能让他安心。姒昊把彩珠揣入怀,他意识到有一道目光在看他,将头一抬,正对上虞苏忧郁的眼神。
两人四目相视,心里都知道,他们将相伴一段时日。
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姒昊,你可要好好照顾鱼酥啊。
第8章 谢谢款待
邰东在午时离去,带着芒和卯两位奴仆,推着木车,消失在虞苏眼前。当时晴空万里,阳光直照角山山脉,山峰连绵不绝,光影相映。
虞苏坐在孤岗上,他不知道这座孤岗唤落羽丘,他此时也没心思去在意。他满怀的忧愁,就像逶迤的山脉一样,没有尽头。
在姊夫返回前的四天里,他将和一位陌生人相处,而且他还腿脚不便,处处需要仰赖人。
不过虞苏没有任何埋怨,他只是感到深深愁虑。
左腿就像要应证芒的话,肿得都变型了,原本修长的小腿,现在像一根肥萝卜。不知道伤腿几时才能消肿,才能落地行走。
虞苏在山崖边上坐了许久,背向土台,身影孤寂。姒昊在土台上观察他许久,最后像似无可奈何般,他步下土台,走向虞苏。
听得身后的脚步声,虞苏知道是姒昊过来,他心里感到紧张,放在木拐把柄上的手紧握着。姒昊寡言,虞苏则是不知道要跟他说些什么,两人毕竟今天才相识。
在姒昊挨近前,虞苏抓住木拐,试图凭借木拐支撑,让自己站起来。他觉得自己应该能够做到,也不枉费芒为他赶制这支木拐。
有些事,就是这般,看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虞苏还不适应只有一条腿能使用,不慎踩了下伤腿。他疼得倒吸一口气,直栽在地。
不,没有摔在地上,身后那人迅速将他扶住。虞苏感到窘迫,他不喜欢给人添麻烦,何况是素昧平生之人。
虞苏坐在地上,不好意思去看对方的表情。他低着头,相当沮丧。
“要回屋?”姒昊蹲身打量虞苏,他左脚屈膝,右手搭在右膝上,他的脸庞凑近。
他虽然面无表情,虞苏还是感到一份压力。并也不是想回屋,虞苏仍点头。
姒昊将背对向虞苏,示意虞苏趴他肩膀。虞苏看着这人比自己宽实的肩膀,想起早先他背过自己,没把自己跌落,他该是背得动吧?
“谢谢。”虞苏乖乖地爬上姒昊的背,趴在上头,感激道了声谢。这人的背很温热,他的肩膀宽实,已不大像少年的肩膀,他结实的手臂,凝聚着力量。虞苏把脸轻轻贴在对方的肩上,他让自己尽量不晃荡,减少背负他的麻烦。虞苏没留意,这是一个亲昵的动作。
姒昊感受脖颈处吹拂来的气息,还有这位虞人少年双手攀在他手臂的触感。这种感受挺特别,就像两个相互不认识的人,突然做出亲昵的举止般新鲜。
背负有着不一般的意味,这需要一方的奉献,还有另一方的依赖。
撑起虞苏,姒昊一步步行进。在平地走时,背上这份重负,姒昊能应付,但登阶梯,总是难的。
虞苏趴在姒昊背上,听到他登土台阶梯时,发出沉重的呼吸声,虞苏轻拍姒昊肩:“你把我放下。”
“别动。”姒昊的手臂紧紧拴住虞苏的腿,他丝毫没有将人放下的意图。这一处土阶,必须得逾越,没有它法。
角山的生活使得姒昊性情坚韧,意志坚定。他背着虞苏,吃力攀登土台的八层阶梯。他还未登上,已汗流浃背。
虞苏乖巧趴姒昊背,双手搂着他脖子,安静得连呼吸声都屏住。他鼻子闻到姒昊身上的汗味,紧贴姒昊背的胸口,一片炙热、燥湿,耳边还不时传来姒昊沉重的气息。登八层台阶的过程,在虞苏感觉里特别漫长,他祈求着早些结束。
终于,两人登上土台,姒昊将虞苏放地上。虞苏落地,抬头仰望,见姒昊额前的发为汗水沾湿。也是此时,虞苏留意他侧脸的眉鼻深刻,低垂的眼睑,紧闭的唇,带有一份坚韧。虞苏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情感,就像一下子,就记住了他的样貌。还有自己胸口,突然跳得很快。
虞苏坐地上,留心伤腿,轻轻把它安置。他端坐身子,手拳在大腿上,平息自己的情绪。姒昊就在虞苏身旁歇息,他一只脚搭在土台,另一只脚荡空,姿势随意,他的呼吸声在逐渐平缓。
“我我在这里就行。”虞苏不想让姒昊再来背他,这让他很内疚。这人也只比自己大一些,可能大不了两岁,并非是壮硕的男子。
正午的阳光照射在虞苏身上,虞苏没留意自己额头上也有汗水。他拘谨,紧张。
“这边晒,到屋里去。”姒昊站起来,他这句话并非是商议,听起来像命令。他没有很多时间可以照顾虞苏,让虞苏正午在没遮拦的地方晒太阳,可不妥当。
姒昊再次将虞苏背起,这次他背得轻松,迈开几步,就将虞苏送进屋里。他把放置在自己平日睡觉的草泥台上,那是房子里最舒适的一个位置。
虞苏坐在草泥台上,好奇端详这位牧羊少年的家。真是相当简陋,四壁徒空。
身下是一个草泥土筑造的矮泥台,上面铺着张陈旧的草席。在草泥台旁有一口草编的箱子,大概是个衣物箱。箱子看着也用了许久,边角已经毛糙。
虞苏在房子里扫视,看到几样粗陋的木质餐具,它们放在土龛上,依大小排序,很整齐。这个小细节,似乎在告诉来客,屋主是一位喜欢整齐有序的人。
如果目光往火塘瞧去,能看到一件煮水的陶鬶。除此,整个房子里,竟是再无其它陶器。
虞苏被自己的发现震惊了!
没有煮饭用的陶鬲,没有蒸饭的陶甑,只有一个烧水陶鬶,他们吃什么?
不对,这人平日吃什么?
偷偷瞥眼姒昊,他正坐在火塘边喝水。虞苏早就发现他身上穿着一件破烂麻衣,领子和袖子都快掉了,也没给它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