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龙感到脸上那块生来就有的疤痕忽得尖锐地刺痛起来,好像有烈火在灼烧,恍惚间眼前出现滔天的业火,四面八方都是让人窒息的红。
胸口中了魔刃,他知道自己快要死了,撑着最后一口气,也要等那人来,见最后一面。他怕那人会哭,便哄他说自己不疼,其实是很疼的,魔刃刺穿胸口,那伤痛会直击灵魂,牵扯着连呼吸都是痛的。
就如同现在一样痛。
不明白为何会想起数千年前做的这样一个无厘头的梦,许是因为那种深深的绝望,与此刻一般无二。那时是因为知晓自己将要离开,而现在,是因为曾自以为的爱人,残忍地将他心底的伤疤一遍遍揭露出来,任由他鲜血淋漓。
“……未曾爱过。”
这样的答案,燕鸢可还满意。
想来是不太满意的,攀附在脸上的手转而移向他脖颈,蓦然施力:“你说谎。”
玄龙总是在燕鸢这里感到痛,但比起心中的痛,身上的任何外伤,包括后背上惨不忍睹的伤口,简直都是微不足道。
“未曾……爱过。”
燕鸢气得胸膛剧烈起伏,手背青筋暴起,像是要活活掐死他,实际上一直收着力。他很快松了力道,贴近身下男人,说话间唇部时常和玄龙碰到,哂笑道。
“哼,你也就是嘴上骗骗自己罢了,若不爱我,你会将我捡回千年古潭?你会拔粼替我医治身体,屁颠屁颠地照顾我?”
“你会心甘情愿雌伏我身下,让我上你,还非要生下我的子嗣?”
“你分明就是爱我爱得不行……还不承认。”
玄龙老是嘴硬,燕鸢烦了,懒得再与他纠缠,反正这种事情自己心中知道就好了,玄龙不承认也是改变不了事实的。
“关心我的人多了去了,的确是不差你这一个的。”
下床穿鞋的时候,燕鸢感到臀下有什么东西特别咯人,他起身转过去一看,只见床垫下面露出个尖尖的头,似是某种银饰。
燕鸢抽出来一看,漂亮的眉拧起。
“这银簪怎么在你这里?”
玄龙后知后觉地扭过头去看,见了燕鸢手中的云纹银簪,也是一怔。他的东西少,这殿中的柜子抽屉大多是空荡荡的,银簪若是放到那些地方,很容易被发现,他便藏到了厚重的床垫下面,想来是宫人在换被褥的时候挪动过了,这才叫银簪露了头。
这跟方才燕鸢赤裸裸地揭露他的心思一样叫他觉得难堪,爱上燕鸢的寒泊、为了燕鸢甘愿拔麟救人的寒泊、在小摊上买下这根与宁枝玉一模一样银簪的寒泊,都是一个可悲的笑话。
玄龙吃力地坐起身,这时候连后背的痛都感觉不到了,朝燕鸢伸出手:“还我。”
燕鸢笑了:“还你?”
“这是上回乞巧节我陪阿玉出宫的时候在小摊上给他买的乞巧节礼物,怎会在你这里?”
“难怪他那根不见了,还怎么都找不到,原来是被你给偷了。”
玄龙并不解释,固执地举着手,动作牵扯到伤口,额角渗出冷汗:“……这是我的。”
“还我。”
燕鸢饶有趣味地举了举手里不算精致的银簪:“你的,你哪儿来的?”
“没想到你手脚这么不干净,上回偷鱼的事情也就罢了,连阿玉的银簪也要拿。”
“你想什么呢?”
比起承认自己做了那样可笑的事情,被对方以为自己偷了东西,两者其实没有太大的区别。
都会让人无地自容。
玄龙沉默地收回手,不再做徒劳的挣扎,垂眸不语。
燕鸢挺高兴的:“这银簪丢了阿玉难过了好久,我得拿去还给他,在他生辰上那日给他个惊喜。你若想要的话,国库里有的是宝贝,跟我说一声不就好了,何须做这些小偷小摸的事情。”
“我知晓,你羡慕他能得到我的好,但也不该拿他的东西。”
“待我今日忙完朝政,便去选支新的簪子来送你,你莫要想太多。”
“……”
到了时辰,陈岩在外头唤燕鸢上朝,燕鸢美滋滋地拿着银簪走了。
这不就证明玄龙很在意他?
银簪丢的时候玄龙灵力还在,他会隐身术,能知晓这银簪是自己送阿玉的乞巧节礼物,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并不奇怪。
再顺手牵羊,那就更容易了。
燕鸢知道玄龙本身是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的。因此才愈发高兴,整个早朝都是满脸喜气而不自知。
殿门合上那刻,偌大的乾坤宫恢复安静,玄龙从床榻下摸出那块鸢尾玉坠,在手中怔然看了许久,指尖摩挲而过,冰凉得没有任何温度。
回想起从前种种,再看眼前,他合起掌心想将玉坠抛出去,然而手臂却无力得怎么都抬不起来,最终还是收了回来,放回原处。
燕鸢这回没骗他,槲乐的确已被放了回来,那日他离开地牢之前给槲乐喂了血,因此他身上的伤并没有感染,此时已经好了,只是牢中吃食环境都不好,槲乐瘦了很多。
玄龙叫小毡子传了膳食过来,叫槲乐进来吃饭,槲乐不肯,怕惹怒燕鸢,使得燕鸢将怒气发泄在玄龙身上,他自己倒是没什么,玄龙却是万万受不起的。
也不知受了燕鸢什么威胁,槲乐连见都不肯和玄龙久见,玄龙只得进屋,隔着门与槲乐说话。
“槲乐……有件事,我想拜托你。”
“你说。”
“还有几个月,孩子便会出生了……到时我想办法说服燕鸢,叫他放你走,你替我养他长大……好不好。”
第八十三章 相见不如不见
“不好,你的孩子自然是要你自己养,丢给小爷我算是什么事儿?”槲乐声线嘶哑。“不可能……我绝不答应。你要是敢死,我绝不会原谅你,更不会替你养孩子。”
燕鸢之所以囚着他不放,是为了用他来牵制玄龙。
玄龙活着,他便不可能放他走,他若愿意放他走,定然是因为那时玄龙已不在人世。玄龙如今一无所有,道行散尽,能用来作筹码的唯有一颗心。
这些,槲乐很清楚,玄龙亦很清楚。
他们一人穿着太监服在门外,一人穿着亵衣在殿内,玄龙倚门而立,大分部重量都靠在了门上,支撑着衰败不堪的身体。
“槲乐……我已时日无多了。”
“我不管,反正你不准死。”槲乐压低的声音中含了浓浓鼻音。“我会想办法的……即便我们注定被囚在这里无法离开,我也会一直陪着你,直到我死。”
玄龙知道槲乐嘴硬心软,若有一日他不在了,他绝对不会丢下孩子不管的。多说无益,万一被旁人听了去,叫燕鸢知道,又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须臾,紧闭的殿门被打开。
里头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那手苍白却漂亮,指骨长而笔直,看着很干净。手里拿着大块用牛皮纸包着的食物,香味诱人。
“……你喜欢的。”
是烤鸡。
顺着那只手看上去,敞开不算大的门缝后面是男人没有血色的英俊脸孔,长发挡住了右脸的疤痕,金绿的瞳仁竖立,透着冰冷,却让槲乐觉得温暖,笑着伸手接过。
“好久未吃鸡了,还是阿泊待小爷好,不像牢中的臭狱卒,就知道请小爷吃鞭子。”
“……”
槲乐自觉说错了话,抬头看去,只见玄龙沉默地望着自己,脸上虽没有表情,但槲乐知道,对方心里定很难受。
这条龙就是外冷内热,看似难接近,其实比谁都纯善温厚。
槲乐咧开嘴笑:“我皮厚,不疼的。”
玄龙轻轻合上门,挡住双方的视线,冰绿的眸中氤氲出水雾。
有孕本就嗜睡,再加身上有伤,玄龙每日醒着的时候很少,几乎整日都在睡,有时闭眼睁眼,便天黑了。
他的时间越来越少。
那日燕鸢说要送他银簪,夜里回来的时候叫宫人端来一个木制的托盘,托盘上垫着锦段,摆了数十支簪子,每一支都比小摊上买来的那根要精致,就连玄龙这般不识货的都晓得定价值不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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