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千棠时常来福神庙走动,一是瞧瞧是否找到了治疗时疫的药方,二是怕州府的官兵玩忽职守,他来盯着点。
城东已经紧急修缮了一番,勉强能给百姓一个舒适的养病之所,之前萧轻霂卖人情请来的神医正挽着袖子,亲自动手给病人喂药。
那位神医便是辛夷姑娘的弟弟,名叫葛乌,几日前就到了迎城,他不像辛夷仍着吐谷溪服饰,在大齐行走多年,早已换上了长衫巾纶,只有挺拔深邃的眼鼻能瞧出不似汉人。
他的性子也和姐姐大不相同,辛夷行事果断,葛乌却温和顺良,总是轻声细语,让人如沐春风。
他收到瑾王殿下的书信便立刻来到了迎城,不动声色地走了一趟城东,把基本情形都与路千棠通过了气。
路千棠与他之前只通了书信,真正见到他还是在这里——这会儿的葛乌围上了口鼻,身上不知带了什么香囊,浑身都是让人心静的淡香。
路千棠站在病人中四下环顾,庙中躺满了哀嚎的伤患,有的身上已经开始散发出难闻的臭气,脸色灰败,蜷缩在神像脚下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已现垂死之兆,这些人不停祷告哀泣,头顶上就是垂眸带笑的赐福之神。
神仙锦绣尽毁,香火亦不复存,不知仙人眼中,看的是怎个人间。
葛乌刚给一个小姑娘喂完了药,瞧见了路千棠,立刻擦了擦手起身拱手见礼,路千棠有些受宠若惊,他还记得瑾王殿下对那位辛夷姑娘毕恭毕敬的,还叫一声“姑姑”,虽然瞧着年轻,但怎么说来,这位也算是长辈吧,路千棠这样一想,也忙作揖还礼。
葛乌倒不甚在意这些,只是招了招手示意他移步别处说话。
葛乌隔着白巾,声音有些发闷:“这种地方还是不要随便过来,小心为上——目前还是病因不明,病人明明发着高热,却冷得不行,舌苔白如积粉,部分病人还会颈部肿胀,我想着应该是湿热病,只是找不到源头。”
路千棠皱了皱眉,说:“有办法缓解症状吗?看起来疫病流窜的也很快。”
葛乌说:“现在只能开些治疗湿热之症的药方,病因若还是查不出来,长久了怕是会出大事。”
路千棠侧头看着哀叫的病人,目光黯淡,说:“你需要我做什么?”
葛乌往不远处的一条溪流看去,似乎在思考什么,半晌才说:“我听闻年初迎城闹了一场山火,只是相关事件一点也查不到,不知道将军知不知道是怎么个一回事。”
路千棠皱眉道:“你怀疑和山火有关?”
葛乌想了想,说:“不一定,只是一条线索,查了总比不查有希望,如果能找出这病是从哪个地方开始发作的,那就会好办许多。”
路千棠叹了口气,说:“州牧大人非要装糊涂,怕是藏了卷宗,那谁能查得出来——”
路千棠突然转脸看他,说:“不过,我还有一个办法,得你帮我。”
葛乌露出浅淡的笑意,说:“责无旁贷。”
*
这几日路千棠都来回在城东窜梭,带人去查访附近山林的情况,成天忙得脚不沾地,陈宣被他外派出去安抚百姓,已经好几天不见他人影了。
这天傍晚听说路千棠回来了,陈宣就赶紧让人热了饭菜,火急火燎地亲自拿过去给他。
陈宣进了路千棠的院子没瞧见人,便敲门进了里屋,看见他躺在床榻上,就把饭盒放下了,说:“想着你也没吃饭,待会睡,先吃点东西。”
路千棠应了一声,没动。
陈宣饭菜都摆好了,看他还是没动,就去拧了热毛巾递给他,说:“你擦擦,来吃饭。”
路千棠抬手去接了过来,像是很疲累,把热毛巾往脸上一盖,又不动了。
陈宣哎了一声,伸手去拽他,这一摸可不得了——路千棠额上滚烫,一脑门涔涔的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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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了一下ξ( >)
第100章 病情
陈宣被手上的触感吓得猛然收回了手,不可置信地又盖到他的额头上仔细摸了摸,语气里都急得冒火,几乎是吼道:“你怎么这么烫!”
路千棠像是丝毫都不在意,只嗯了一声,说话间也没什么力气似的:“你出去吧,我有点头疼。”
陈宣一想到他从哪里回来,身上的冷汗都要下来了,忙把毛巾又捡起来,泡在热水里重新拧了拧,火急火燎地给他擦了脸,又叠好了敷在他的额上。
路千棠被他粗鲁的擦法蹭得脸疼,嘶了一声:“你搓驴皮呢。”
陈宣急得乱转,不知道思量了什么,纠结再三,说:“不行,你这肯定是发烧了,得叫大夫来看看。”
路千棠笑了一声,说:“你可离我远点,万一是染了时疫怎么办。”
陈宣真得开始冒汗了,听他说话又走到他边上,矮下身子看他,沉声说:“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有什么安排?”
路千棠烧得眼睛发红,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突然咳了起来,额上的热巾掉了下来,落在了榻上。
路千棠忙掩住了脸,另一手乱挥去赶他,闷声道:“没开玩笑,你离我远点。”
陈宣这下真是吓得不轻,也顾不上猜测什么了,急声道:“你是不是从城东回来的?”
路千棠嗯了一声,眼皮耷拉着,有点昏昏欲睡。
陈宣低骂了一声,吼道:“都说了让你少去!”陈宣的确着急了,又把热巾给他按在脑门上,说:“我现在要去给你找大夫,你配合一点,现在还闹疫病,发热不是闹着玩的,说扛就扛过去……”
他说着估计也觉得不吉利,呸了一声,又说:“桌上有吃的,你要是想吃吃一点。”
路千棠突然叫了他一声,说:“叫大夫可以……”
陈宣回头接他的话:“我知道,我不声张。”
“不是,”路千棠微微抬头,笑意不明,“得让州牧大人知道知道。”
陈宣有些不解:“你就不怕他们趁你生病把你也关起来?”
“他敢。”
路千棠露出不屑的神情来,又说:“如果能让师文庭心生忌惮,他就必须配合我们去查病因,我们就能省掉不少麻烦——这样一想,就算染了时疫也值了。”
陈宣瞪了他一眼:“您闭上金嘴吧,少来舍生取义这一出,不嫌肉麻吗。”
路千棠哑笑了几声,便闭上眼小憩去了。
师文庭那边得到消息时已经是第二天了,这位总是风轻云淡的师大人正用早膳,闻言愣了好半晌,才缓缓放了筷子,问来报的侍从:“是发热,还是真染了时疫?”
侍从回道:“大夫说暂时不能断定,要看这高热好不好下去,若是一两日退了热,那便是没事了。”
师文庭有些迟疑地应道:“好,好,你给那边院子多拨几个伺候的,好生照料着。”
侍从应了声,便退下了。
师文庭无心用什么早膳了,站起身来,又叫人,说:“去请赵长史过来。”
赵青林看起来也已经知道了,进来匆忙见了礼,刚坐下又站了起身,说道:“大人,那位听说一直待在城东,别真是染上病了……”
师文庭一挥手打断了他,说:“别急,我们得做好准备,虽说葛乌妙手神医,但一直到现在也没见有什么能救命的药方,我瞧着是悬啊。”
赵青林抬袖擦了擦额上的汗,说:“大人,那……我们要做好什么准备?”
师文庭缓缓说道:“路千棠若真是染了时疫,黄柄立刻就会报到官家那里去,如何应对官家的问责,这才是我们要准备的。”
赵青林唉声叹气了一会儿,又道:“依大人看,我们该怎么办?”
师文庭神色肃然:“那个黄柄瞧着很会打哈哈,八成什么都清楚,瞒是瞒不住了,只要那件事不被捅出来,就不会有大碍——不过是死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人,大齐子民数十万人,我们陛下又哪里管得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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