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老病死,顺从天道。在天道面前人就如蝼蚁一般,绞劲脑汁也想不出任何办法,只能看着心爱之人一点一点被蚕食、被吞噬,无措无望,却依旧只能旁观。
楚风清这一觉睡了很长时间,这次他昏迷了三天,所有人都急了,城里的大夫、城外的大夫,只要是大夫都被请到了这,甚至于皇宫的太医都已经在来这边的路上了,劫来的。
但所有的大夫都只给了四个字:无能为力。
楚风清醒来的第一眼就撞进了一双通红的眼中,他伸手往姬于烬下巴摸了下,几日没刮胡子,胡子都有些扎手了,他微微有些疑惑,太监为何会长胡子?
只是他没问出口,姬于烬瞧着实在颓废,和之前那张扬的姬督主完全不一样,他抬眸看去,家中几人也都是一幅难过的表情。
他抿了下发干的唇:“我睡了很久吗?”
姬于烬勾了下唇,压抑着情绪道:“久到我都想要打你了。”
楚母转头用手帕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姬于烬把水端到他唇边,“要不要喝?”
楚风清点点头,抿了几口水觉得精神了不少,他明白这次自己是吓到几人了,身体也真的拖不得了。
他思索了片刻,片刻后他哑着嗓子道:“换药吧。”
草长莺飞,外头已是一片大好时光,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屋子中却落针可闻。
楚母几人不知何时出了屋子,说是去给楚风清准备些好入口的食物。
此时屋中就姬于烬和楚风清两人,换药这件事大家都知道,也都知道后果,所以这两个字几乎没人敢提,楚风清就这么突然说出来,大家还是觉得难以接受,知道它和实施它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心情。
楚风清见姬于烬不说话,歪头看了他一眼,问道:“是不是吓到你了?”
姬于烬:“我建立西厂之时,手上几乎每天都有几十条性命,区区生死而已,早就习惯了。我以为就算你离开了,在雨水的冲刷下,阳光的照耀下,时间的流逝中我总有一日会忘记你,只要我努力忘记就可以忘记。”
他说着自嘲了一声:“我原本是这么认为的,可是总有些东西是雨刷不掉。”
他语气越来越平静,只是眸子越垂越低,最后都敢再看他,他轻声道:“楚风清,我发现我有些窝囊。”
“你三天没醒过来我都在想着要不跟你一起走了算了。”
楚风清被姬于烬吓到了,姬于烬竟然会有这种想法。
“连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姬于烬说着轻轻吻上他的唇,是一个很温柔点到即止的吻,他的声音一如这个吻:“我竟如此爱你。”
他哑着声音道:“要是你真扔下我了,我该怎么办?”
又是这个问题,上次楚风清没有听见,这次楚风清听见了,但是听见也也没用,因为他也没有答案。
楚风清什么话都没说,只是顺着姬于烬的力道吻得更深了些。
他想活下去。
楚风清因为一个吻泛起一层薄粉,他轻声道:“姬于烬,等我好了以后我们一起去别的地方看看吧,我想去塞外、想去大洋中,相去没去过的地方看看。”
他声音天生就是这般清冷,只是这会微微带着丝笑意,听着温和了不少。
姬于烬笑了下,“好啊,到时候你做你的大夫,我呢……”
他想了想,嘶……还真是没有合适他的身份。
楚风清似乎也在想,想了会没想到,他笑了下,姬于烬皱了皱眉,“我觉得你在嘲笑我?”
楚风清摇摇头,“别给我扣帽子。”
姬于烬笑了笑,手往头后面一放,说道:“大不了我当土匪去,劫富济贫,你就当压寨夫人兼楚大夫吧。”
……
夜越来越深,两人;
只是事情没那么简单,换药这件事又被拖延了几天,就在这几天中城中来了一人——楚风清的师父。
众人大喜之余,又好奇师父怎么寻到了此处。
师父看了姬于烬一眼,说道:“我本与清儿约好了在京城会面,快到京城时姬大人派的人寻到了我,告知老朽其中缘由,老朽愚钝,只顾着赶路,竟不知打听京城发生了何事,差点就误了事。”
楚烽皱了下眉,这会他得承认的确是姬于烬想得周到,他也是在楚风清说要换药之时才想起了神医,只是那会才派人去寻显然是晚了。
楚母十分感激地拍了下姬于烬的手,倒是楚风清面色微变,但是他暂时没说。
直到师父过来帮他把脉之时他才张口问道:“为何他会知道我与师父约在京城?”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姬于烬。
楚风清那时候让师父把他身体的事暂时瞒住了姬于烬,按理来说应该是近些日子姬于烬才知道他身体的事。
楚风清蹙着眉,突然反应过来一件事,姬于烬从未问过他身体上的事情,为何在他说「换药」之时,他反应那般的大。
师父见他脸色变换,知道他自己想明白了,便没有再隐瞒:“他太厉害了,根本瞒不住他。”
楚风清告诉他要暂时将他身体状况的事瞒下的那天夜里,他碰上了早就候着他的姬于烬,姬于烬很是客气地朝他行了个礼,开门见山道:“还请您将清儿身体状况如实告知。”
他答应了楚风清,便不能说,本想说些模棱两可的话圆过去的,哪料那人洞悉人性,什么谎言在他那都得现行。
无奈之下他只能如实相告,他听说后沉默了很久,最后的时候也之时说了句:“别告诉他我知道了。”
楚风清抿了下唇,所以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了啊。
那为何还要去塞外寻他哥哥,不应该多留些时间和他在一起吗?
他想了许久,偶然抬头发现外头星河璀璨,他起身慢步走到窗户旁,什么时候这么几步路都如此的费力了。
师父来了,换药的日子近在咫尺,本已经是接受的既定现实,这会却又有些害怕了。
害怕要是真的没扛住……
思索良久,楚风清走到书桌前,提笔写下了遗书,虽说也没什么好交代的,但是总觉得不能省掉这个环节,他是个不怎么会表达的人,有些说不出的话就写下来。
提笔之时,却又觉得脑袋一片空白,他微微抬眸望着空中缀着的星子,将笔放了下来。
罢了,徒添伤感。
夜渐渐深了,姬于烬来的时候楚风清已经睡了,他现在精神很差,总是不知不觉就睡着了,例如这会他胸前还落了本书,想来是看书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姬于烬轻手轻脚将书拿走,又将灯给灭了,将人轻轻拢入怀中,他倒是没睡,就着月光他就这么凝着他,似乎怎么都看不够一般。
屋外屋顶上,楚烽手中提着坛酒,仰头喝下一口,前头的衣襟被涌下的酒水浇湿他也不在乎,斜斜倚在屋檐的勾角上,望着那亘古不变的皎月,看了会又垂眸往屋子看了眼,他瞧着姬于烬走进去的,难得没有阻拦。
他们这些人都是刀尖上讨生活的,生离死别见多了,总以为自己麻木了,却往往只是因为不是那人,真碰上了重要的人,龙有逆鳞,人有软肋,哪有什么麻木,只要那颗心还在跳着就总是会疼。
这两日,众人将一切都准备好了,楚风清也将自己准备好了。
他接过姬于烬手中的药丸,这是在换药之前服用的药,都是好东西,说不定能保命。
楚风清吞下药丸,从托盘中拿起了另一碗药。
浑浊、腥臭,闻着便难以入口。
他看向众人,不知何时父母的鬓角已经染上了风霜,楚茵茵也变成了一个大姑娘了,楚烽也一如既往的稳重可靠。
他看着楚烽搀扶着父亲,就是这么一瞬间,他突然就明白了姬于烬的用意。
他转眸看向姬于烬,眼微微红了,他是为了让他安心,不管是成功与否,父母妹妹还有大哥照顾。
家人俱在便再无遗憾。
若是他们身份互换他可能做不到他这般,他可能是个自私之人,他只想陪在他身边度过最后一段时间,而不是压抑着恐惧和思念,千里迢迢去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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