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儿是江海士的别院。
秋濯雪转念一想,已明白其中缘故。
赤火门离临江城颇远, 不太可能在此地置办田地房产, 无论江海士目的如何, 家中有傅守心这个未婚男子, 到底男女有所不便, 自然不能请赤红锦住在家中,因此才腾出一座别院来给赤红锦暂居。
除了房子之外, 婢女厨子连同门房这些人手,当然也都是傅家派来伺候赤红锦的。
秋濯雪摇头微笑道:“我虽听说过江海士的大名,但并非是来见他的,而是来见此地现在的主人。烦请小哥通报一声,就说秋濯雪应约而来。”
这黑脸少年脸色顿时一变,显然是之前赤红锦已经叮嘱过了。
他先是警惕地看了秋濯雪一眼,又看了看他身后的越迷津,眼珠子一转,不太爽快地回道:“可没听说是两个人来,你该不会是骗子吧?”
他磨磨蹭蹭,不肯让开身体叫两人进去,态度也颇为冷淡,似乎还有些不耐烦。
越迷津不由得眯了眯眼睛,而秋濯雪只是微笑道:“是秋某忘了知会赤姑娘,还邀了覆水剑越迷津前来,那就请小哥将此事也通报一番吧。”
黑脸少年干巴巴道:“那你们等着吧,赤姑娘现在忙得很,我会去通报,只是她什么时候见你们就说不准了。”
话音刚落,黑脸少年“砰”一声将门关上,只是门内既没传来走动的声音,也没听见通报的喊声。
越迷津声音愈冷,在这炎热的夏日,叫人激灵灵打个寒颤:“他没动。”
“唉。”秋濯雪缓缓退开两步,柔声道,“门房有此警惕之心,本是好事,可是这般耽误主人家的事情,就未免有些自作主张了。”
他又一次打开扇子,轻轻慢慢地给自己扇了扇风。
黑脸少年正在门内嘻嘻窃笑,赞赏自己耍了外头两人。
夜间有访客的事,黑脸少年在正午时就听赤红锦叮嘱过了,他年纪虽小,但并非什么事儿都不知道,起码他就很清楚老爷对少爷的器重,也清楚少爷对赤红锦是有一些心思的。
自己不去通报固然要挨上一顿训,可却能在少爷那边大大的露一次脸。
赤红锦脾气极好,责骂两句也就过去了,他们做下人的,还怕几句骂么?少爷却说不准会好好奖赏自己一番,这样再划算不过的买卖,不做白不做。
至于外头那两人傻站一宿,也不干他的事。
黑脸少年正兀自高兴时,忽觉得脸上掠过凉意,随即就感到一阵火辣辣的刺痛,借着灯笼光芒一照,只见一把锋霜刃雪从门缝里刺入,正明晃晃地递在他眼下。
“你猜下一剑,会在哪里?”
门外传来如幽冥炼狱里爬出的冰冷声音。
黑脸少年后知后觉地惨叫出声,捂着流血的脸颊连滚带爬地往厅里头闯去,凄声大喊起来:“少爷!少……赤小姐,有人打上门了!”
其声音之响,只怕夜间蝉鸣尚且逊色,整个临江城都要惊动,。
门外的秋濯雪缓缓叹了口气:“要是搁在往日,秋某一定会想些更委婉的办法,只可惜……”
越迷津静静收回剑,像是不太想搭理他,皱了皱眉,拿着手巾擦去覆水剑上的木屑与一点血迹,最后还是问道:“只可惜什么?”
“只可惜有越兄在旁。”秋濯雪微笑道,“秋某也渐生惰性啊。”
越迷津冷哼一声,却并没有收起剑。
这次两人并没有久等,赤红锦很快就掌着灯来开门,后头跟着一个身材颀长的俊俏书生,脸上笑意亲和,不见丝毫不快,眉宇间与江海士有几分相似,想来就是傅守心。
黑脸少年双眼含泪,捧着脸跟在他们身后,嘟嘟囔囔道:“就是他们。”
“这门实在难进。”秋濯雪不待赤红锦询问,先开了口,微微笑道,“倒是惊动赤姑娘亲自来迎了。”
赤红锦的嘴唇动了动,她虽精通铸铁炼金,但绝非只知舞枪弄棒的武夫,听闻秋濯雪此言,哪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无非就是下人刁钻误事,这回撞到了铁板上,吃了教训,又回去恶人先告状。
这事儿实在屡见不鲜,赤红锦忽然微微一笑道:“有什么惊不惊动的,我也不过是在此地做客。下次请你到赤火门做客,我们赤火门的儿郎虽都是些粗人,但胜在豪气热情,绝不会将人拒之门外,保证你宾至如归。”
这话虽没提及江海士分毫,但字字句句带刺,无疑是嘲弄江海士御下无方。
傅守心的脸色微微一变,很快又恢复如初,走上前来,温声细语道:“伴鹤儿年纪还小,平素被宠坏了,因此不太懂事,怠慢两位之处,都怪我管教不当,还请二位海涵。”
这黑脸少年的名字倒是风雅。
伴鹤。秋濯雪心中忍不住嘀咕,我看他叫玄鹤倒是合适些。
越迷津冷冷看了他一眼:“若我气量狭小,不肯包涵呢?”
这句话叫傅守心脸不由得一僵,顿时有些下不来台,下意识看了一眼秋濯雪。
覆水剑与烟波客两人在江湖上都是大名鼎鼎的英雄人物,不过比起人人称赞的烟波客,覆水剑则完全是另一个极端了。
他不但难缠,而且顽固、危险、全然不知人情世故,是个实打实的麻烦。
今日一见 ,果真如此。
奇怪的是,本该上前来解围的秋濯雪居然一句话也没有说。
他只是抱胸在旁,饶有兴趣地看着僵持的气氛,纵然谈不上幸灾乐祸,可难免有几分观瞧好戏的架势。
其实秋濯雪本是要说的,可他接触到傅守心的目光时,就知道这俊俏书生远没有看起来这么老实,因此倒是乐得见他吃点苦头。
傅守心等不来秋濯雪的解围,不知是自己出了问题,左想右想都实在想不出伴鹤到底做了什么事能惹怒传说之中脾气极好的秋濯雪,不过话已经说出来了,只能硬着头皮道:“那自当由我一力承担。”
“哪怕我要杀你?”越迷津目光一凛。
任何人说这句话都显然是玩笑,唯独越迷津是个例外。
越迷津看上去完全没有说笑的意思,杀气已随着这句话一字一顿地直扑两人面门而来,他们在这一刻,忽然都注视到越迷津手中的剑并没有归鞘。
赤红锦全身骤然紧绷起来,她虽不喜欢傅守心,也觉得伴鹤此举不恰当,但是这等过错也罪不至死。
先前在万剑山庄已请秋濯雪出手过一回,此番无论如何也不适合再开口,因此赤红锦只一双妙目牢牢盯紧越迷津,不肯松懈,决定要拦上一拦。
这时,傅守心脑海之中也想到了叔父曾经告诉过自己的一件事。
越迷津的剑犹如覆水难收,一旦出鞘,必要杀人饮血,绝无例外。
很显然,覆水难收,绝非笑语。
傅守心望着那柄剑,脸几乎比剑更白,更冷,心中已将伴鹤活剐了无数次,他当然清楚伴鹤的小心思,这点心思在平时的确叫人受用,可遇到的人不对,这心思就变成了灾厄。
如越迷津这样的煞星上门,开门都只怕爹妈生的四只手脚动起来太慢,伴鹤居然敢将他们关在门外。
这次傅守心没有再应,他纵然有满腹大道理想说,却不敢确定再出声时,落下的除了自己的声音之外,会不会还有自己的头颅?
伴鹤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了,看模样不像鹤,倒像是只鹌鹑。
危急关头,一柄纸扇忽然横空压在了剑上,众人看去,只见秋濯雪不知何时走上前来,只见他笑意盈盈,缓缓开了口:“越兄何必故意吓唬他们呢,倘若你真要动手,别说这门,只怕人也早已被你拆成百八十块了。”
他说话总是如此不急不缓,柔和如风一般,偏偏说出的话说不出是天真还是吓人。
说天真是因着秋濯雪好似笃定越迷津真的是跟他们开个小小的玩笑一般。
说吓人是因为秋濯雪轻描淡写地提到越迷津会将人拆做百八十块。
看越迷津这种人,他要是想将人切成一百块,绝不会切成九十九块,也绝不会切成一百零一块,必然是完完整整的一百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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