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玉莞尔,说:“你如何是李聿青的对手?”
李明安不高兴道:“二哥就是年长我几岁,我若和他一般年纪,未必打不过二哥。不过从那回之后,学堂里再有人嘲笑我是瞎子,我便都还击了。”
兰玉点头笑道:“人善被人欺,一味退让的确非良策。”
说着,他抬手将眼镜架上了李明安的鼻梁,慢慢地说:“三少爷,你虽出生在李家,可李家再如何煊赫,你若不能和你大哥二哥一般,独当一面,便永远只能是李家的三少爷,依托于李家的锦绣富贵。”
李明安怔怔地看着兰玉,兰玉已经站直了身,说:“回去吧。”
第29章
北平城里兵荒马乱,二人晚归并未激起什么水花,只李明安的母亲赵氏守在门口,一见儿子,和兰玉匆匆对视一眼,顾不上他,就抓着李明安的手上下打量,一边埋怨道:“你不回家,跑去粥棚作甚?”
李明安道:“就去看了眼,娘,你身子未好,怎么起来了?”
赵氏道:“你大哥特意派人回来传话,说这几日都闭府不要出门,我见你这么晚还没有回来,怎么能放心?”
她絮絮叨叨地,咳嗽了两声,李明安抚了抚她的后背,下意识地看了眼兰玉。兰玉颔首以礼,便悄无声息地朝自己的院子走去了。
李明安想开口,却又不知说什么,扶着赵氏,道:“娘,外头风大,我陪你回去吧。”
赵氏脸上露出笑容,点了点头,母子携着手,她道:“你怎么会和九姨娘在一起?”
李明安含糊道:“赶巧碰上了。”
赵氏不做他想,说:“不管怎么说,他都是你爹的姨娘,即便是个男人,你该避嫌的,还是要避嫌。”
李明安想着是他爹的姨娘那几个字,顿时觉得自己那满腔见不得的人心思都似大白于人前,心中生出几分羞耻和不虞,抿了抿嘴,不吭声。赵氏没听他答话,疑惑地抬头看着自己年少气盛的儿子,李明安忙说:“我知道了,娘。”
赵氏无可奈何道:“你啊,少想那些有的没的,”她幽幽道,“个人有个人的命,都是天定的,进了这李家大宅,这就是他的命,即便他是男人……”
李明安想着兰玉,沉默了下来。
母子二人走回了院子,李明安突然说:“娘,没有什么天定的命,只要不甘于摆布,总能有法子的。”
赵氏愣了愣,摇头道:“当着你爹的面可别再说这些孩子气的话,免得又惹他生气。”
李明安笑了下,道:“我知道了。”
赵氏脸上露出无可奈何的神色,叮嘱道:“这些日子就别往外跑了,好好待在家里。”
李明安应下,赵氏叹道:“这京城里一天一个样,也不知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前些日子,你舅母来信,说你舅舅病了。”
李明安说:“舅舅病了?大夫怎么说的?”
赵氏又叹了声,说:“当年你舅舅好不容易考上进士,清廷没了,他自觉满腔壮志无处施展,这么多年以来一直郁郁寡欢……”
李明安道:“要我说,舅舅就该睁开眼好好看看外面的世道,这都民国了,还惦记着那个封建朝廷。”
赵氏瞪他一眼,李明安收了话,冲她笑笑,赵氏道:“你还记得你舅舅家的清月吗?”
李明安随口应了声,赵氏说:“你舅母想将她送来北平——”
李明安诧异道:“来北平做什么?”
赵氏嗔笑道:“你这傻孩子,还能做什么,你舅母的意思是想亲上加亲。”
李明安睁大眼睛,说:“我大哥?”他猛地摇头,说,“大娘肯定不会同意的。”
赵氏气笑了,道:“是你,赵家如今这样子,如何能攀得上你大哥,”她轻叹道,“如今赵家一日不如一日,娘对你没别的指望,只盼着你好好的,清月这孩子性子温顺,虽长你两岁……”
李明安打断她,“娘——你说什么呢,我对她只是表姐弟,怎么能成亲。再说了,我大哥二哥都还没有成亲,我怎能在他们之前。”
赵氏眉心微皱,说:“并未让你现在成亲,只是将她接来……”
“我不会娶她的。”李明安斩钉截铁,眉毛皱得紧紧的。
赵氏看着李明安,也不恼,掩着嘴唇咳嗽了两声,说:“娘只是问问你,你这般抗拒,”她瞧着李明安,微笑道,“难道是有了心上人?”
李明安呆了呆,耳朵红了,眼神闪烁,说:“……没有的事,我就是不想娶一个不喜欢的人。”
赵氏道:“知子莫若母,明安,你这是看中了哪家姑娘?”
哪家姑娘?
哪家姑娘也不是,而是他爹的九姨娘,他的小娘。
李明安羞耻又罪恶地想,怅然又纠结,简直百味陈杂,他道:“娘……哎呀,你别问了,我没有什么喜欢的姑娘。”
赵氏笑了,道:“好好好,没有。”
李明安耳朵更红,握着赵氏的手臂,扶着她,道:“就是没有,我学业都还未成,怎会去想儿女私情。”
过了一会儿,他又忍不住问赵氏,“娘,若我喜欢的人,只是寻常出身……”
赵氏笑道:“只要是个知冷知热的好姑娘,出身不要紧,只不过,不能于你将来有所助益了。”
李明安咕哝道:“我又不是因利娶亲。”
“我喜欢的人,我只要他和我在一起开开心心过一辈子就好了。”
兰玉再见李鸣争已经是三天后了,北平终于有了见晴的迹象,仿佛狂风暴雨之后,天下底定,渐渐云销雨霁,露出一派晴朗之色。
雨下得久了,李老爷子浑身酸乏,握着嵌金的烟枪躺在罗汉床上,兰玉就跪坐在一旁替他按揉着那双瘫痪的腿。李鸣争坐在红木鼓凳上,父子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谈着北平城里的局势,家中的生意。李鸣争淡漠持重,即便是在李老爷子面前,依旧言简意赅,二人不似父子,反倒有几分上下级的意味。
北平城里的天已经换过一遭,随时而来的权势更迭如潮,有淹没在海浪之中的,亦有乘风直上的。李家经营的是纺织布匹,虽说在这场连绵的洪涝里损失不少,可李聿青善于经营,竟在奉系谋得一席之地,风头比之更甚,就连李家也变得越发炽手可热。
兰玉心中掠过一丝惋惜,他抬起眼睛,就对上了李鸣争的目光,心头一紧,竟有几分被看透的感觉。
兰玉看着李鸣争,眨了眨眼睛,一双狐狸眼含了三分情,李鸣争波澜不惊地看着他,兰玉着的是白色长衫,鬓边的头发长了,遮着耳朵,伸着两只伶仃瘦削的手腕,脚丫子白生生的,舒展着小巧的脚趾,他跪坐着,露出单薄流丽的肩颈线,俨然一株江南水乡里舒展着花叶的莲。
不知怎的,李鸣争脑子里突然浮现池子里被雨水打得七零八落的荷花,那池荷花开得极好时,有采莲女摘了一支别在鬓边,真正是人面荷花相映红。
兰玉发间若是别一朵——
“累了吧,”李鸣争抬起头,就看见李老爷子握着兰玉的手,捏了捏他的掌心,说,“先歇会儿。”
兰玉笑着应了声,支起身往李老爷子杯盏里添了茶,又倾壶往李鸣争杯中倒,二人面对着面,目光若有若无地碰着了,话未说一句,却已经是极尽勾引了。
兰玉说:“大少爷,喝茶。”
李鸣争看着他那截纤细的脖颈,摩挲着指尖,不咸不淡地应了声,抬手端起茶杯,浅浅地喝了一口。
李鸣争走出李老爷子的院子,就在拱门边看见了先退出去的兰玉。
二人目光对上,兰玉笑盈盈地说:“大少爷,老爷寿辰将近,我想着寻个匠人打一支新的烟枪作寿礼,可我对北平城不熟悉,不知能否请大少爷帮这个忙?”
李鸣争淡淡道:“什么样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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