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聪明人的玩法,他都看不大透。
“剖胃?”
太子刚提出疑问,就想到了方向:“可是要看看死者生前吃了什么?”
“是,死者生前最后一餐很重要。”
苏懋解释:“食材的选择,烹饪方法,产出季节等等,都有利于帮助我们推断锁定线索,本案死者挣扎痕迹明显,很可能是在清醒时被绑缚,也有可能看到了凶手样子,但身体从失血到死亡,需要一个过程……我希望我们能找到点东西。”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调整刀尖往下角度,将要划下去时,突然顿了一下,扭过头,对两人示警。
“可能会稍稍有点味道。”
姜玉成得到了预警,迅速退后两步,站得更远,以为足够了,苏懋刀尖一划,那股难以言喻的味道冲出来,瞬间弥漫,他立刻两腿发软,两眼发直,根本扛不住。
这哪里是有一点点味道,这是味道很大好么!苏小懋谎报军情!
根本憋不住,小郡王跑出去,扶墙吐了。
吐完一轮,透过窗,竟然发现太子表兄面无表情,没有干呕,没有想吐,眉眼甚至一如既往,冷冷淡淡,看不出有什么区别……你牛,你厉害!
“还不错,能找到东西。”
苏懋打开胃,换了镊子夹取其内容物,一边找,一边继续对太子解释:“胃部消化食物有个大概规律,一个时辰内,胃内食物变软,外形保留相对完整,其后移向肠,两个时辰内,可能仅剩残渣,三个时辰,胃排空,人会感觉到饥饿,当然这个过程根据个体饮食习惯,消化力强弱,会有部分时间差异,食材品类也有影响,比如坚硬的不易消化的东西,用的时间就会久一些,本身就软糯易消化的,时间就短一些……咦,这个?”
随着他的话,镊子里多了一样东西。
隔着窗,姜玉成都认出来了:“是杏仁!”
他已经吐的差不多了,感觉也适应了很多,重新提着袍角,蹬蹬蹬跑回房间内,而苏懋已经将那样硬物入清水洗了洗,露出软白模样,他就更笃定了。
“就是杏仁没错!我小时候有段时间,我娘天天让厨下给我做杏仁奶,我见过这玩意儿太多次,连味道都熟悉!”他耸了耸鼻子,“不信你闻,这股子淡淡的腥苦味,就是杏仁的味道!”
“莫不是有人投毒!”
姜玉成眼珠一转,有了方向:“我小时候听我娘讲,杏仁这东西养身,却也不宜多食,还得经过仔细处理,它们本身是有毒的,若是处理方法不当,本人不知道,还一口气吃了很多,就很容易被毒死的!”
嘴里含着的姜片在刚才已经吐出去了,但他发现好像是习惯了,或者鼻子熟悉了这种臭味,也没什么特别不适……小爷的适应能力还真是……
正好,能好好看热闹了!
“的确存在这种毒。”
苦杏仁里含有苦杏仁甙和苦杏仁甙酶,遇水后产生氢氰酸,可致中毒,但——
苏懋道:“死者的征象表现,更像是失血过多,而非中毒。”
姜玉成就迷茫了:“那到底是——”
苏懋:“我想再看看另一具尸体。”
一个都剖了,两个又怕什么,左右都在这里,也不能厚此薄彼不是?
姜玉成直接替太子点了头:“好啊,你来——”
来字还没说完,苏懋就换了把解剖刀,划开死者身体了。
一样的肃正姿势,一样的丝滑速度,一样的精准角度,两个死者被剖开的角度一样,脏器表现差不多,连胃里的东西竟然都很相似!
姜玉成:……
“我看看……”
苏懋拿着镊子,一样一样往外夹,和刚刚的作比对:“生姜,辣椒……杏仁,葵花籽……肉桂,大蒜……当归,白菊花。 ”
两个死者内脏失血征象相似,胃容物也很相似,有的看的很清楚,两边一模一样,有的左边很模糊,不大认得出来,要靠右边比对,才能辨认是同一样东西,有的则右边的模糊,要靠左边的襄助,才能识别,但结论是一样的,这两个人虽然死的时间不同,但在死前吃的东西一样,吃完东西到死亡的这个过程,所用的时间也差不多,差不多都是一个时辰。
姜玉成听完,就是再迟钝,现在也能确定了:“所以这是同一个人干的?”
“不止如此。”
苏懋指着桌上一一陈列开的胃容物:“这些东西,具有一个相同的特点。”
姜玉成:“什么特点?”
“抗凝血功能。”
苏懋垂眸,视线一一扫过桌上东西:“这些有的是食材,有的是药材,有的是饮品,有的是调料,本身都是市面上常见之物,寻常餐桌上常见,不算毒物,也不会引人警惕——”
“它们并非相生相克,食用也的确不会中毒,只是它们本身的抗凝血功能,可能会叠加,对死者产生一定的影响,身体不存在伤口便罢,如果有伤口,止血要比寻常慢一些,难一些。”
姜玉成抚掌:“所以就算没有热水,或者外在环境辅助,死者的失血情况也不会变缓停止?”
“对,”苏懋点头,“加之死者的剧烈挣扎,会一定程度上加剧腕间伤口的撕裂,不易凝血。”
这个凶手,作事相当仔细把稳。
姜玉成嘶了一声:“那这么多东西,怎么吃下去呢?”
苏懋微笑:“简单,火锅啊。”
“对啊!”姜玉成掌砸掌心,“吃锅子得有汤底,有食材,有蘸料,有饮品,哪一样都不能少,吃这么一顿饭,不就齐活了!”
苏懋看太子:“两位死者,平时来往可密切?”
太子微摇头:“孤尚未得到确切卷宗资料,但二人不在同一官署,品阶亦不同,朝廷官员的圈子说大也小,说小也大,一般情况下,见到谁都不会恶脸相迎,说出去都认识,可若要说走的近,关系就得极深了,两边家族不可能没有过来往,逢年过节不可能一样礼都不走,一个小宴都不参与,但孤尚未听到过以上消息。”
也就是说……这两人不熟?
不过这一切都得看稍后的细致排查,说到排查,有件事就很重要了。
“这两具尸体,是谁发现的,谁报的案?”苏懋道,“稍后咱们要去看现场,现场有没有遭到过破坏,此人应该最敏感。”
他这么说,是担心东厂要搞什么幺蛾子。
这个担心也不是空穴来风,今早太子在皇上面前抢了这个案子,能在皇上面前争抢对峙的,自然得是东厂厂公本人,可他们来这里验尸这么久,这位东厂厂公贾鹏一直未有出现,要说他一直勤勤恳恳工作,亲自为太子料理准备案子卷宗,苏懋是不信的。
这明显是有过节,不想让太子好好查案!
“要不说咱们是好兄弟好知己呢,”姜玉成眉眼弯弯,笑的那叫一个得意,“你这不就问对人了?这人我给你带来了! ”
苏懋很意外:“你带来了?”
姜玉成:“我不是说一路追着你和太子表兄,差点在四九城逛了半个圈么?路上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就带了个解闷,顺带能给我说说案子大概的人,这人呢,叫隋开济,五城兵马司的人,就是他发现的尸体!要叫进来问问不?”
苏懋难得顿了下。
姜玉成一看,也是:“不过这里味儿有点大,要是你搞完了,咱们洗洗手,出去外面问?”
“好。”
苏懋点了头,却并没有立刻出去,而是将死者的胃容物,一样一样,记录封存好,重新把胃袋缝起来,一一放回死者体内,从箱子侧方夹袋取了针线过来,血管,筋膜,肌肉,脂肪,皮肤……
一样一样,重新给死者归位,缝好。
到最后,死者被剖开前什么样子,现在就是什么样子,只除肚子上,多出了一条笔直精巧的缝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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