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袖悚然一惊,她望着孙悯风那张眉目如画的脸,从额角到下颚,自眼耳至唇鼻,半点也看不出易容换皮的痕迹。
天下能有如此鬼斧神工之术者,寥寥无几。
“信上说‘自此一别,分道扬镳;恩仇两清,各自安好’,我想着是她的仇家追来,而她只能用这样的办法放我生路,虽有怨愤,后来也知道不可苛责她,只是再多的便也没有了。”孙悯风抬起眼,“直到刚才看到萧艳骨紧闭双眼的模样,依稀与昔年故人重了影,可惜她已经死了,已经无从问起。”
盈袖默然片刻,道:“如果我说,伤我的人正是萧艳骨呢?”
有了后晌那一场林中围杀,盈袖到底是不能放心,思及水路有泗水帮众和百鬼门“水鬼”把守,自己便带手下入山巡逻,没想到会遇见一队身手高强的魔道余孽,仅看其衣物难以辨出是何门何派,只从手下分说生死胜败。
盈袖越打越心惊,这些人不过百数,却个个是好手,为首的清瘦男子貌不惊人,一手弯刀用得却极凶绝诡,以她的双刃也只是与对方打了个平,最终她以手臂负伤的代价一刀劈向那人面门,虽未穿骨削肉,却割开了那张精妙的人皮面具。
狰狞刀痕几乎把面具一分为二,那人顶着这样一张脸,几乎有如画皮恶鬼一般可怖,无须说话,盈袖便知道了这才是真正的萧艳骨,林中那个不过是她留作幌子的替死鬼。
闻言,孙悯风眉梢一动,看不出喜怒的模样,只是肯定道:“你放她走了。”
“她活着离开,比死在这里更有价值。”盈袖平淡地叙说己见,“眼下葬魂宫覆灭,魔道如一盘散沙,正道虽胜却也元气大伤,然而天下分合动荡总是循环往复,正邪之争难得终幕,留她在暗中运作,看魔道内乱蚕食,总比双方拼得鱼死网破要好。”
她此番趁乱逃生,连同身份前尘都一并跟迷踪岭赔了葬,离了此处便是改头换面的一个新人,今后远去混乱的北疆借机重整势力,自然免不得跟其他魔道门派争食抢功。以萧艳骨的性子,比起赫连御那般的血腥力压,她没有资本也没有那般敢与天下为敌的疯狂,必然会选择蛰伏待机,在暗中蓄力崛起,而沼泽里的毒蛇却比平原上的猛虎更令人防不胜防。
孙悯风微微一笑:“主子也说过,萧艳骨是聪明人。”
他说完最后一个字,就像放下了心头纠结已久的一团乱麻,眼角眉梢都舒展开来,整个人如春风般温煦到不可思议。
盈袖望着那双眸子,觉得有什么东西散为烟尘,就在他眼前随风而去了。
她忽然问道:“今后,鬼医有什么打算?”
“我?向来闲人,忙过这一阵应回洞冥谷偷懒享福,之后天南地北四处走走看看,何乐而不为?”孙悯风顿了顿,“倒是盈袖姑娘,如今西川战事已趋稳定,多方势力各自收敛爪牙休养生息,也是难得偷闲的日子,姑娘想做什么?”
盈袖的神情难得一空。
她自幼被江暮雪收作徒弟,从此后学武练功、处事理情都是份内之责,不管继承暗羽还是发展明烛赌坊,就连十年前受命去天京城帮顾潇,盈袖一直明白自己该做什么,却从来没有思及自己想做什么。
默然片刻,盈袖喃喃道:“我……没什么想法。”
“既然如此,不如请姑娘随我走一趟天下四方如何?在下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医者,厚颜想请位才貌双全的女镖头作陪。”孙悯风笑眯了眼睛,“眼下时节已冬,待此间事罢,应是春寒初解的时候,届时草木先发、万物复苏,不管东陵高山薄雪,还是南地百花盛放,俱是好去处,左右江山多风景,何必将大好年华都拘在西川一处?”
盈袖望着他的笑容,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自己见到那位顾女侠的时候。
浪迹江湖的爽利女子封刀归隐,前来找江暮雪告别,小小的盈袖站在师父身边,望着顾欺芳远去的背影,彼时不懂,后来才晓得人这辈子有多少责任,侠骨大义是至死不悔的担当,而临到头来,还有一寸柔肠是要留给心之所向。
她久久不说话,孙悯风也没催促,眼睛仿佛成了两面镜子,把残阳最后一点暖光也收入。
直到盈袖握住了他的手往来路走,天光将两个人的影子拉长,并肩走过这满目疮痍的大地。
因缘聚散如流水,心花开落是人情。
第215章 番外六·应似飞鸿踏雪泥
西川诸事初定之后,楚惜微一行人风尘仆仆地回到洞冥谷,还没歇上一天半日,就从探子处得到了一封书信。
叶浮生刚从拂雪院翻墙过来,便看见楚惜微孤零零地坐在桂花树下打盹儿,只手托腮,对影成双,模样好不可怜。
他眼下有一圈淡淡的青黑,是这段时间秉烛处事累出来的,叶浮生看得心里一软,下不了狠心去吵醒他,转身准备进屋找件大氅给他盖上。
叶浮生动作很轻,偏偏天公不作美,一阵寒风吹落了枯叶坠在楚惜微脸上,动静虽然轻微却耐不住武人敏感,那双子夜星辰似的眼睛倏然睁开,其中半点惺忪也无。
“醒了?”叶浮生挑挑眉,提起桌上用小火炉温着的热水给他倒了满盏,“喝一口暖暖身子。”
楚惜微的身体先是一绷紧,继而很快放松下来,他喝了一口白水,热流窜入肺腑里,脸上也就有了笑意:“道长已经睡下了?”
叶浮生弯下腰,两指在他额角轻轻揉按:“嗯,我看他睡沉了才过来,可是等久了?”
“并未,只是有件事需得跟你说。”楚惜微从怀中摸出一封信来,“你且看看。”
叶浮生拆开一阅,脸上笑容便是一僵。
信是盈袖写来的,白纸上列下密密麻麻的娟秀字体,除却必要的情报往来之外,还提到了一件私事——她师父要见楚、叶两人和端清,约在三日后的华灯镇。
暗羽之主江暮雪,如今已是知命之年,虽仍掌势力决策,却已在几年前便开始放权盈袖接任自己的位置,寻常大事小情多是不过耳目的。
无论百鬼门还是楚惜微,都跟江暮雪无甚交情干系,因此他思量片刻,便索性来问叶浮生。
两人到了这一步,叶浮生也没什么可隐瞒他的,便把惊鸿一脉的渊源跟他细细讲了个明白,然后道:“先前在伽蓝城的时候,我也打算待西川事了便去拜见雪姨,只是没想到突变连连,倒是拖到了她老人家自己来信。”
十年前天京事变,顾潇能得知真相又完成行动,若无江暮雪授命盈袖等人暗中相助,必定没有那般容易。莫说叶浮生感恩在心,就算冲着师父顾欺芳与之的金兰情义,也该去看一看,只是江暮雪在信上不仅提到他和端清,还点了楚惜微的名,这就十分耐人寻味了。
盈袖不是多口舌的人,叶浮生也吃不准江暮雪的用意,便问楚惜微:“你怎么看?”
楚惜微不多废话:“去。”
他一个字尚未落音,连日熬夜的倦怠便重新袭来,尾音生生打成了呵欠。
叶浮生笑嘻嘻地捏了一把他的脸,道:“我没见过雪姨,只听师父和盈袖提起过,据说她跟我师父那吊儿郎当的脾气可不像,为人严肃正经得很,要是知道了什么……你个敢越雷池的小鬼,怕不怕托塔天王呀?”
楚惜微拍开他的手,顶着微红的指印肃然道:“她就算是如来佛祖,你还得在我掌心里。”
叶浮生眨眨眼睛,赞道:“好句子,只是表情不够霸气,下次多多改进。”
楚惜微:“……”
他在心里把从沈无端那儿取来的歪理经一股脑儿踩了又踩,脸上绷得滴水不漏,一只手抚上叶浮生的领口,不知是要系紧还是拉开,手指逡巡不去,充满了暗示的意味。
哎哟,小狼狗又讨肉骨头吃。
自从在九曜城里那一场迷乱过后,两人的情事屈指可数,一是事务繁忙,二是叶浮生自忖不能惯他这“以下犯上”的毛病,在床笫间你来我往争了好几回,谁都想占上风又不肯下狠手,最终不是双双悻然休战,便是一时过火拆碎了床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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