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两年,东海夷人屡屡犯境作乱,沿岸流寇之祸不知凡几,无论官府还是武林都派人在这一带布下防卫,此番因为魔道三门突起大乱,不得不先行抽调防守回援后方。
防卫回援,短时间内边境除了驻军再无守力,玄英等人潜入一个临海渔村,初始不觉有异,直到一名弟子意外发现了藏匿暗处的流民,观其衣着却分明是本村渔人——
沿岸七八个村子,竟被顺水而来的夷匪屠戮取代,大量尸骨抛于海中灭迹,只有少数几个侥幸活命躲藏,凶徒鸠占鹊巢,只等里应外合。
眼见打草惊蛇,罗梓亭心细如发,分化队伍人力,一派且战且退,遁往山林引走夷匪,一派佯装不敌以伤诈死,待夷匪追去之后带着活口从水路急走寻找驻军报信。
夷匪凶恶,又都是刀兵好手,联力将他们围困山中,生路唯有一线崎岖的鹰嘴崖,薛蝉衣当机立断顺风放火烧山,一行人从断崖冒死突围,待逃出生天已十不存一。
山林大火引起驻军注意,成为玄英等人带活口逃到城中报信的佐证,一时间东海边关烽火起,兵力都往边城调动,抗击夷人战船,后方与外贼勾结的魔道三门亦成必须铲除的心腹之患,太上宫、无相寺、华月山庄等门派都遣人诛恶,隐有正邪再战的大势。
三门勾结夷匪,魔道之中有人不齿也有人附和,江湖再度变成是非难分的大泥潭,谁也不敢放松了警惕。天子掠影卫趁机前往东陵,清除藏在当地官府里的通敌国贼,收拢分化势力重归于守将,盈袖却调动暗羽奔赴北疆,与陆巍一同抵住蠢蠢欲动的北蛮。
就在这混乱的时节,百鬼门内也出了事。
去年老门主沈无端病逝,楚惜微成了真正大权独掌的主子,他明里暗里处理了一部分扎根在百鬼门里经年日久的毒瘤,秦兰裳作为老门主嫡亲的孙女也不对这些资深年老的诡谲之辈仁慈,借战乱出了洞冥谷,前往南地镇压分舵,至今也不回来做那被恩怨情义左右的幌子。
然而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趁着楚惜微为乱局焦头烂额之际,尚未拔出的暗鬼纠缠合力,竟与三门勾结意图篡权,叫百鬼门不止失了两处分舵,还被扯入了泥潭。
叶浮生亲自动手,帮着楚惜微快刀斩乱麻,肃清洞冥谷内部二心之辈,连同暗桩、情报网、刑堂都一一敲打整顿,可是楚惜微不得不在这关头离开他去东陵,不仅要尽快夺回失地,更是为了将功补过洗掉百鬼门勾结魔道三门的污名,免得后续引来更大麻烦。
他这一走就是大半月,纵的是千里快马,用的是惊鸿轻功,昼夜少息,算算路程两日前便该到了,不知何时能有回信传来。
叶浮生这样想着,忽觉头疼,他为了整顿疏漏已经挑灯夜战五六日,铁打的人也有些吃不消了。
将盈袖传来的密笺焚毁,叶浮生屏退仆从,搬了张凉椅到桂花树下,阖目休憩。
他很疲累,睡得却不好,久久难以入眠,好不容易意识迷糊了,却又觉得心悸,叫他不禁皱眉。
突然,院门被猛地撞开,一个人着急忙慌地闯了进来,一头扑在他身上。
“叶叔!”秦兰裳一身血汗尘土,抓住他胳膊的手都在发抖。
叶浮生心中突然升起不好的预感,他定了定神将她按住:“出什么事了?”
“我……小、小叔他……”秦兰裳慌得脸色煞白,“夷匪夺船,他带人追了上去,可上面载着火药,我……”
叶浮生脑子里“嗡”了一声。
秦兰裳话音未落,就觉得眼前一花,整个人都被撞了趔趄,再抬头大门空敞,人已不见。
(二)
狗急跳墙,穷寇莫追。
楚惜微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那时候玄素和恒远一前一后拿下江河彼岸,夷匪来去两难唯有从水路向下逃生,沿岸水寨或被其掌控或正在厮杀,敌我难分,是白道捉襟见肘之处,也是夷匪唯一的活路。
然而,杀贼若不斩首,就算打退他们再多次,也免不了卷土重来之祸。
夷匪从国贼手中取得边防图和火药军器谱,一旦流毒出境便是后患无穷,楚惜微虽已非天家王贵,到底为楚氏血脉,既然他来了这里,就绝无让外寇从他手中夺走一隅山河的可能。
他让水鬼下河与潜藏渠道内的匪寇展开一场水下厮杀,趁边军铁锁封流之机带人爬上战船,在那方寸之地与他们刀兵相见,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楚惜微手中长刀几乎卷了刃,他步履踉跄避过飞镖,拼着受暗箭之苦折身回扫,将那匪首一刀两断,抢过了那份血迹斑斑的卷轴。
手指与卷轴相处刹那,巨响在脚下炸开,夷匪眼见失败竟是选择了同归于尽,点燃了藏在船舱中的火药。
若非楚惜微反应及时,他就该跟周围的人一同被炸成四分五裂的焦尸,而不是跃入水中捡了条命。
河下织刀暗网密布,水流湍急如猛兽,楚惜微用最后的力气将那张刀网撕开了口子,暗涌便将他卷走,灭顶的河水吞没了所有意识。
当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月上中天。
上淮江中下游支流广布,楚惜微也不知道自己身处哪片滩涂,他全身上下无一完好之处,连骨头缝里都是细密连绵的刺痛,起身时差点又跪了下去。
四下荒凉,远远才能瞥见一线炊烟,可是这不能让他放心,反而更加警惕。
战祸的可怕,除了敌我,还有人心。
他没有朝着可能有村庄的方向去,只在石上留了暗号,用随身的小酒壶打了些水,艰难地往山里走。
这座山不大,却因为环水之故草木茂盛,自然也多鸟兽。楚惜微不敢拿自己现在这副残躯与猛兽对抗,沿途寻摸了些野果和草药,就遁入了一处隐蔽的山洞。
身上的药泡了水,只有少许还勉强能用,他吞下一颗药丸,刚要驱动内力调息,就被激得吐了口血。
他已经很久没受过这样重的伤了。
这天他吃了些野果,把草药嚼烂敷在隐有溃烂的伤口上,背靠青石藏在暗影里,不知不觉就有些头脑昏沉。
他知道是伤口引起了发热,除了吞药和用水擦拭根本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相信自己命硬,咬紧牙关去熬。
紧贴胸口的平安玉扣微凉,成了他现在唯一的慰藉。
手指摩挲着玉扣,这是当年他和叶浮生成婚时从沈无端收到的贺礼,本是秦柳容的遗物,庇佑了他们这些年的岁月。
叶浮生……
他想起这个名字,又甩了甩头,想让自己更清醒一些。
我不能死。他这样想着,我要是回不去,他怎么办?
那个人已经年近不惑,虽然形容看着还不显老,心却软了很多,这些年风风雨雨都是两人并肩走过,倘若乍然少了谁,却叫剩下一个如何是好?
楚惜微头脑昏沉,他急需想一些事情分散自己的注意力,结果想来想去,脑子里面岁月千帆如浮光掠影,到头来还是只有一个叶浮生在心中兜兜转转。
“师父……”
他累极了,喃喃念了这两个字,然后沉沉昏睡过去。
(三)
楚惜微十六岁的时候,已经抽条成绮年玉貌的少年郎。
洞冥谷藏在险山恶水中,不如南地鱼米之乡养人,百鬼门的人或多或少都带着些凶煞气,而这气息落在楚惜微身上,就让他那长开的眉眼于秀美中透出几分森冷,叫人不可逼视。
他是百鬼门的少主,却不是唯一的少主。
那时候的百鬼门还是如养蛊一般残忍的地方,沈无端有十余个徒弟,却只给他们两条路走——要么活着成为下任门主,要么死了变成胜者踏脚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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