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那更远处,似乎还隐有金石相接声,熊熊的火光托着隆隆的号角声, 他稍一侧耳, 才终于听清了,这低促的角声是在警众, 意为敌军甚众, 或是来势汹汹,要全军加强戒备。
“骗子, ”那单于用嘶哑的声音吼道, “你们汉人都是骗子!”
“不是把兵都调去南边了吗?可城外那些又是什么?”不止是和谢时观, 他与朝中的几位小官也都有利益上的往来,此次领兵来攻, 正是经过了多方确认,肯定了雁王并不是在戏耍他,这才敢一路破入京都的。
箭楼中的雁王殿下先是低低一笑, 而后手上一松, 放出了最后一只箭, 那利剑飞快地从单于面门上穿过,又将他狠狠地掼在了地上。
“兵不厌诈嘛,”他放下了那只万石弓,轻描淡写地开口道,“表兄。”
*
自此,一直蠢蠢欲动的北蛮经此一役,也不得不退回北凉去休养生息,这一战他们损失惨重,少说也需要十数载才能喘过气来。
沈却听说殿下还命人把那些弃城而逃的官员们都捉了回来,不论先前是属于哪个派系的,一律是下狱问斩,并不容私。
又因为被处死的官员甚众,朝中一时无人可用,因此便又下了张皇榜,广征各地贤才,朝堂之上于是便多了一批新鲜血液。
谢时观另扶了个谢氏旁支的青年人上去,这人据说原是南衙十二卫的头领,那日百官尽散,天子下落不明,可这位青年将领却执意不肯弃城,一直到北蛮狼骑抵京,几个城门也依然有兵士把守着。
不过殿下选他,也并不为了他的这点忠诚,仅仅是因为此人的样貌还算看得过去眼,虽称不上多有手段,但至少人不蠢。
如今北蛮已除,朝中重臣也折损大半,眼下只要是个姓谢的,他们都认,雁王只需留京辅佐新帝几月,待他将这把龙椅坐稳了,便可以放权南去了。
算算时日,约摸着等到今岁夏末,他们便可举府迁去南边了,想到可以再见友人,沈却心里是有几分隐隐的欣喜的。
可不知为什么,自从那日之后,殿下便一直不大肯理他。
夜里就是在寝殿书房中待到深夜,也不愿回兰苼院里睡,沈却知道殿下是生他的气了,可他从来只知道服从,只知道该怎样去伺候人,却唯独不懂得该如何去哄一个人。
他连身上的那点银子都是殿下给的,再用这银子去买些赠礼来讨好谢时观,沈却也不觉得他会高兴。
殿下什么都有了,什么稀世珍宝也都见过,再是不得了的玩意,恐怕都入不得他眼,正因如此,才更叫他犯难。
这日夜里。
沈却终于鼓起勇气,来到了雁王寝殿,立在桌案边侧上研墨的那位新罗婢看见他来,便立即机灵地退到旁侧去了。
他则缓步走上前,如从前一般替殿下磨墨,可谢时观却忽地罢了笔,冷冷地甩过来一句:“用不着你。”
沈却不怕他怒,只怕他像如今这样冷冰冰地晾着自己,这样刻意的疏远,像是冷不丁地就要把他给丢掉了。
于是他便乖乖罢了手,放下那墨块,垂着眼慢慢走近了,等走到殿下近前,这才肯启唇,无声地说道:“让、你让让。”
谢时观却装作没读懂,故意不肯让,可令他始料未及的是,这哑巴竟就这般硬着头皮,慢吞吞地坐在了他大腿上。
从前都是他逼着捆着把人摁下的,难得今日这哑巴会主动,殿下唇角悄悄一弯,差点便要伸出手去揽他的腰了,可是心里忖了忖,到底还想再晾他一会儿。
沈却是背对着他坐的,房内侍婢还在,如此逾矩之举,已然叫他羞耻地抬不起头了,更令他臊的是,殿下好像还很嫌他似的,好半晌也没吭声。
正当他坐不住,想要起身逃跑时,谢时观却忽然贴了上来,凑在他耳边,压低了声音问:“来找我做什么?”
随即殿下便就伸手环住了他的腰,将他人往后边稍微一带,又狠狠地将他扣住,在这哑巴的后颈上咬了一口泄愤。
“那么多日,”谢时观恨声道,“本王日日亮着灯等你过来,你却直到今日才肯来。”
沈却微微一怔。
他并不知道殿下一直都在等着自己,他只当他是为了自己私自去救沈落的事,同他生分了,又气他总是犯蠢,气他是个很笨的人。
沈却忽然偏过头去,而后很慢很缓地挪过身,同他相对而坐,就见方才还侍立在旁侧的新罗婢们都已经不见了。
“是我错了,”沈却手微抬,用那双很黑很亮的眼望着他,“我以后再也不犯蠢了,殿下回来睡,好不好?”
谢时观没立即作答,这哑巴便心慌意乱地凑上前去,眼里再诚恳不过了:“你不在,夜里榻上冷、冷得紧。”
殿下看他那样怯,眼角泛着红,眼眶里也含雾,要他这般撒娇献媚,比弄这般话语,实在是为难这哑巴了。
沈却盯看着殿下的唇角,那处似乎扬起了一点弧度,可见他在看,却又倏地落了下去。
他忖了忖,觉得殿下大概是嫌自己还不够坦诚,可他能说的已经都说了,就那么几句,还是他琢磨了一夜,才思量出的“暧昧情话”。
再要逾矩变态的话,他也比划不来了。
谢时观故意不表态,逼得这哑巴兀自在那着急,就见他想了好半天,才终于伸出了手,随即缓缓地勾住他脖颈,旋即便愈贴愈近。
近得殿下都嗅到了他身上沐浴过后留下的一点澡珠清香,炽热的呼吸分明都已经抵得那样近了,可这哑巴却偏偏还是瞻前顾后地不敢吻。
谢时观本来还打算揣着不去应他,可见他这般磨磨蹭蹭地勾着人,殿下心里顿时便比他还急了。
那哑巴才刚抵碰到他唇瓣,殿下便立即回他以疾风骤雨般的回应,他吻得那样深,逼得这哑巴的背脊不得不稍稍压放了下去。
沈却也在回应,只是这回应多少有些吃力。
等这一吻终了,这哑巴的脸已经红了,人也晕头转向的,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你当我是在气你犯蠢吗?”谢时观贴近了,故意用着很凶的语气,“我是恨你不惜命,你把我当什么了?”
“你凭什么觉得本王就不会疼,不会怕呢?”殿下把着他肩臂,很重地掐着他,“本王不是神仙,未必就一定计出万全,但凡那缪党想要的不是鱼符,只是想恶心一恶心我呢?”
“你怎么能这样待我?”
沈却看着殿下半垂下眼去,很低的一声:“翻遍全府都找不到人的那一刻,本王的心……”
都快要怕碎了。
沈却鼻尖一酸,心尖上也是无边的酸和软,他托着谢时观的一只手,很安静地在他手掌心里写:我错了,以后再不会了。
谢时观不信,要他当场立字据。
殿下的话,这哑巴从不当玩笑来听,因此乖乖地捡起那只被谢时观搁下的笔,一笔一划地在宣纸上写道:沈却保证。
就这四个字,再往下他便不知道该怎样写了,因此谢时观便在旁侧笑着支使他:“保证不叫殿下心碎。”
那哑巴立即便乖乖地往下写了。
“保证只有谢时观一个男人。”
沈却转过去看了他一眼,可殿下却半点也不觉得这条款过分,还理直气壮地反问他:“你难不成还想有其他男人吗?你这哑巴,装得老实,肠子这样花花。”
这哑巴自知说不过他,因此便只好逐字逐句地写下了。
“最后一条,”殿下思忖了好半晌,才道,“保证这一辈子都只给谢时观睡。”
沈却红着脸把他的话记在那张宣纸上,还被殿下拽着指头在印朱里点了点,而后便在那宣纸上画了押。
“本王也不叫你吃亏,”说完殿下便临了张差不多模样的,也画了押,仔细叠好了让他收起来,可等写好了,他又有些遗憾地叹道,“早知就用红纸写了。”
他非说这两张不正不经的字据就算是婚书了,才刚把殿下哄好,沈却不敢乱驳他,因此不论殿下说什么,他都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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