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时观笑一笑,像是很把他的话放心上:“同内宦们无话说,陛下召些宫妃们作陪便是,前岁春日里新选的,都是花一般的年纪,陛下怎好叫她们日日独守空房?”
小皇帝一撇嘴:“我不要,她们见着朕,连头也不敢抬,好没趣。”
“陛下多去几回,同人熟络了,她们自然便不怕了,”谢时观倒很有耐心似的,反问他道,“都是高门大户里出来的闺秀,诗也作得,词也写得,哪里没趣?”
小皇帝不说话了,目光落在雁王身侧的那哑巴侍卫身上,他上一回见他,这哑巴战战兢兢地跪在堂下,一眼扫过去,不过是平平无奇的一张脸,顶多算是清秀。
可今日再见,他却又发觉这人身上多了种难以言喻的气质,那张脸乍看是凡庸,可若是仔细品味,却能吧咂出几分与众不同的风情来。
这哑巴是个很受看的人,又日日跟在雁王身边……
想起谢时观为了这么个下贱东西忤逆自己,陛下心里就有些不大爽快。
“来时朕让安奉德备了些贺礼,”小皇帝的目光有意无意地从沈却身上扫过,“方才沈指挥叫人抬到外厅去了,可朕心里想着,也该挪过来叫皇叔掌掌眼,看看这老东西究竟有没有在留心办事。”
说罢他的目光直直落在了沈却身上:“你是皇叔身边人,做事想必是最仔细的——去,把前厅的礼抬过来。”
沈却忽然被点到,心跳一错,连忙领命。
谢时观一眼便看出了他这是有意在找沈却的茬,偏头看沈却一眼,随口护了一句:“多找些人抬,你只盯着便是。”
小皇帝听他有意回护,心里就如同河蚌进沙般难受,紧接着便开口道:“御赐的东西,其中有些宝物,贵重千金,若是叫那些毛手毛脚的人打翻了、弄碎了,岂不辜负了朕的一片心?”
说到这里他稍一顿,斜眼看着沈却,到底是自幼便被高捧起来的天子,目光寒下来的时候,还是很有几分不怒自危的凛然在的。
“皇叔信得过的人,自然不差,把贺礼交托在他一人手上,才叫朕放心。”
待沈却走了,谢时观才心平气和地开口道:“陛下何苦?一个卑贱的侍从罢了,哪里配叫殿下这般上心?”
谢意之随手拈起一只象牙壶矢,发泄般地丢向不远处的筹碗,在碗沿划了一下,没中。
开口时他几分恼,几分酸意,可倒也坦诚:“他不合朕眼缘,看着便来气。”
他稍一顿,而后又反问:“既只是低贱侍从,让朕作弄一番又怎么?难不成,皇叔心疼了?”
谢时观不置可否,要芜华在酒杯中替他搁一粒盐渍酸梅,细细品一口。
待小皇帝以为他不会再答了,他才忽然开口道:“是心疼,而且疼极了,陛下就看在臣的面上,饶了他罢。”
皇帝微微一怔,谢时观说话总叫人辨不清真假,他这样坦然认了,却更像是在说玩笑话,倒像在拐弯抹角地打趣他似的。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明天一定双更。
看了评论,发现有些人想看带球跑剧情根本不是为了看虐攻,只是想看沈却被抓回来,然后被这样那样,好狠的心(指指点点)(比比划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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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小皇帝赏下来的东西的确不少, 既说了要沈却亲力亲为,他也不敢假手于人, 只好一件接一件地来回搬。
好在外厅离这正堂大厅并不算太远, 箱奁中又多是些画卷绫罗,并不算重。
只是沈却近日状态反常,又这般颠来跑去地搬抬箱匣, 腹中恶心感愈发强烈,到最后几箱珠宝金银时, 沈却几乎是咬着牙运过去的。
这会儿只要是长了眼的, 便都能瞧出他脸色难看了。
“才抬了这些东西,”小皇帝上下打量了沈却一眼,看起来也颇有些意外, “怎么就虚成这样了?皇叔——你府上的亲卫, 难不成都是当娇娘来养的么?”
谢时观闻言也瞥了眼那哑巴,寻常这样的差事, 就是再翻上几倍, 沈却也都能办的很好,想必今日这是真难受了。
“回院歇着吧, ”谢时观淡淡然发话, “让院里那小奴去请位大夫来, 开几剂温补的药方子吃一吃。”
小皇帝闻言却看向他:“一介下人,皇叔倒很上心。”
谢时观总不好说他这是让自己给折腾坏了, 可开口时他却也理直,坦荡荡地:“这府中亲卫都是我亲自遴选的,上心也是该的。再说, 他这是叫国舅爷在狱中打坏了身子, 如今落下了病根, 身子难免虚些,也并非是他矫作。”
听了这话,小皇帝立时便没了声,这事儿他心里也有愧,不过并非是因为沈却无缘无故地在狱里挨的那一顿,这卑贱之人命如草芥,就是死了都算不得什么。
可坏就坏在这哑巴乃雁王心腹臂膀,又到底是他舅父先撩起的火,谢时观冷了他两月,他心里便愧悔了两月。
于是他也不再纠缠,对那哑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他走了。
君臣二人说了会儿话,席间忽而又有人上前来祝酒,谢时观一掀眼皮,看见了那笑眼盈盈的俞空青。
他今日装扮得甚为素净,面上粉黛未施,整个人白得很干净,却分毫不夺目,温温润润的一个俊秀郎君。
小皇帝多看了他几眼,而后才像是终于认出他来了似的:“你是……”
“学生乃四岁前探花郎,俞空青,”他一副急于表现的模样,“师从满太傅,仰慕陛下已久,今日有福再睹龙颜,心中激奋,若有失态,还请陛下谅解。”
“都四年了,”小皇帝话语里几分感慨,“朕记得你,写得一手好文章,人也俊秀。”
“陛下过誉,”他满脸的谦虚,头微低,不卑不亢道,“学生才识浅薄,不过作得庸常文章,枉为太傅门生,亦不及陛下半分才情。”
小皇帝偏头看向谢时观:“这般好的为官之材料,怎叫皇叔藏在府里做了僚客?”
他仿佛忘了当初是自己看不上他,故意不给他官做,要他在京都驿馆里虚耗年华。
谢时观一边吃酒,一边看着这两人一唱一和,觉得颇为有趣,他开口,似笑非笑:“哪里是藏着了,明珠就摆在那明面上,意之看不清罢了。”
“叫明珠蒙尘,是朕之过,”谢意之接口道,“不如皇叔忍痛割爱,让空青到朕身边做个翰林院修撰,如此也不算辱没了人才。”
谢时观但笑不语,只是目光轻飘飘地落在俞空青身上,几分耐人寻味的揶揄。
*
宴席将散,正是黄昏时刻,天色将暗未暗,黛色远山托承着一层橘金的光晕,绵延了一片的落日余晖。
谢时观命人在正门大院里放了几发焰火,恭送宾客出府。
旁人纷纷仰头去看焰火,而沈向之却逆着人流,步入廊檐,缓缓走到俞空青面前,而后冷冷给了他一眼:“殿下请你过去。”
俞空青心里一紧,忙跟上他,低低地问:“不知王爷着急寻空青何事,沈指挥可否指点一二句?”
沈向之头也不回,只公事公办道:“郎君去了便知。”
俞空青立时紧张起来,再次踏入雁王寝殿,他早没了以往的希冀与憧憬,只有止不住的恐惧与心慌。
殿内,谢时观正背着手,手中一把展开的乌金折扇,一身朱红吉服,发顶上冠玉穷极工巧,不敛华韵,如是张扬,直身立在窗边,一眼望去,当真是位举世无双的人物。
可就是这样一个不融凡俗的背影,却无端叫俞空青感到心颤。
俞空青不敢吭声,但那人却一收折扇,而后缓缓转身,前者腿一软,慌忙跪下去:“殿、殿下……”
“来了?”谢时观一低眸,笑盈盈地看着他。
“是,”他不敢正视,因此便只得低头看着谢时观足上那双皂靴,低低应声,“不知殿下找空青何事?”
王爷也不同他攀扯,开门见山道:“你啊,是什么时候攀上的谢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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