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周瑭喜欢这样的“偿还”。
但他又不确定了。
这样的礼物,还能简单地称作“偿还”吗?
团圆之夜,在吐蕃平叛的老侯爷传来了好消息,喜上加喜。
老夫人把老侯爷写的信交给二爷,二爷在全家人面前宣读信件,信上说,朝廷择用了新将代替老侯爷,老侯爷不日就将归家。
城府不深的三爷道出了所有人的疑惑:“换将本是憾事,父亲的口吻缘何如此喜悦?”
“或许父亲有别的考量。”二爷也不甚明白。
不管怎么说,老侯爷早日归家于二爷而言倒是幸事一件:“父亲信上还说,待此番归家,他答应环儿的事就该兑现了。”
席上众人看向薛环。
自落湖事件以来,薛环被罚跪祠堂十日,跪得膝盖青肿,因嫌丢脸,学堂也不肯去上。阮氏仍在禁足,连除夕都不被允许入席。
这对母子消沉了好一阵,然而一听此事,薛环的神气顿时全回来了。
“祖父要带我去军营?!太好了!”
这是每一名世袭武将步入仕途的开始,祖父会把儿孙介绍给所有军中将领,将军权一点点转交给儿孙。待到儿孙正式从军,军中顺其自然地奉其为领袖,唯其马首是瞻。
老侯爷早已认定了薛环。至于薛成璧,他从来没考虑过这个神志不正常又没有煊赫母家的庶孙。
薛环兴奋之余,满怀恶意地瞪向薛成璧。
周瑭抿唇,在桌下轻轻握住了薛成璧的小指。
守岁结束,各人带着各样心思回房去睡了。
李嬷嬷过来道:“老夫人问姑娘,今晚可否去听雪堂安歇?”
周瑭点头,和薛成璧道了别,跟着老夫人一起走。
外面还稀稀落落地燃放着烟花,绚丽的烟花在夜空中绽放,火光转瞬即逝,陷入黑暗。
薛环终会成为侯府的小世子,一切似乎都不会改变。
老夫人瞥了一眼小脸闷闷的孩子,缓缓呼出一口白雾。
“你可知,为何你叔叔伯伯无一人掌兵权?”
周瑭摇头。
老夫人淡淡道:“因为当年随侯爷进军营的,是你的母亲。”
周瑭仰起脸,望向她,杏眼微亮。
“但不论如何,你还太小,赶不上了。”老夫人又有些后悔给他希望,“若想在我百年后保住你,只能寻一处好夫家……”
“外祖母,”周瑭杏眼亮晶晶的,“我还小,但二表兄可以呀!他练刀特别用功!”
老夫人微怔。
一切似乎都不会改变。
一切却都似乎在悄然发生着变化。
*
清平院外,薛成璧站住了脚。
薛环带着五个家仆堵在院门外,看见他来,神气又嚣张地一笑,开了口。
“是不是感觉很无力啊?”
“即便你费心思讨好了祖母,也什么都不会改变。我父亲会成为武安侯,我也会成为武安侯。我妹妹会嫁给侯爷,做侯夫人,得诰命。”
薛环抱堵在他面前,满口讥嘲。
“你呢?连侯爷我的一条狗都做不了。”
他渴望在这个疯庶兄眼里看到屈辱、不甘,或者愤怒、嫉妒,然而薛成璧只是径直走过他,目不斜视,眸光平静无波。
似乎根本不把他看在眼里。
“喂,叫你呢,疯狗。”
薛环恼羞成怒,伸手要推他。
下一瞬,薛环只觉喉头一紧,后脑勺剧痛,早被薛成璧扼住脖颈,按在了清平院的木门板上。
力气奇大,木门哐当一声巨响,险些砸落。
几个家仆骇得齐齐后退。
“狗?——做狗也不错。”
薛成璧逼近薛环,薄唇掀起殷红的笑容。
“至少狗不挑食,我大可以现在就咬断你的脖子,撕扯掉你的四肢,掏挖出你的内脏。”
“你恶臭的五脏六腑,狗也会觉得好吃。”
他牙齿森白。
“三弟弟觉得如何?”
薛环嗬嗬喘着气,那是酒囊饭袋对荒漠恶狼根植于本能的恐惧。
但他随即又想,自己可是未来的武安侯、未来的大将军啊,整座侯府都是他的囊中之物,他凭什么要怕一个一无所有的疯子?
“我不、不怕你。”薛环咽了口唾沫,颤声道,“等那老婆子死了,我就把表妹和你一起赶出侯府,就算乞讨,也不许人赏你们一个铜板!”
想到那个不远的将来,薛环底气渐渐足了。
“你永远什么都不是,最多做表妹的一条狗。到时候她自顾不暇,还会施舍给你骨头吗?”
听到此话,薛成璧一顿。
他身上的戾气忽然散了,阴森可怖的笑容变得有些许柔和。
“会的。”他回答。
薛环莫名。
他了解自己这个疯庶兄,即便饿死也决不吃嗟来之食。
索性他就拿“表妹施舍骨头的狗”来侮辱疯庶兄,想激怒他,或是在他们之间插一根刺。
结果疯庶兄高兴地笑了。
笑了?
薛成璧忽然松开了他,笑意盈然:“你刚才说,待你承袭爵位,要把周瑭赶出侯府?”
他一撤开,几个家仆连忙抢上来扶起薛环。
“现在知道怕了?”薛环站直身体,得意道,“我告诉你,晚了……”
一声厉呵打断了他。
“放肆!!”
老夫人步履匆匆地赶来,身边还跟着周瑭。
刚才的话,她已全听到了。
薛环脸色陡然煞白。
“听听,这说的都是什么话!”老夫人暴怒不已,“他们都是你的血缘相连的亲人!你却要把他们赶出侯府?!你这个样子,谁敢把爵位交到你手里!”
薛环骇然。
除了积威之下的恐惧,一股对老夫人的怨恨渐渐涌现,唆使着他说出了真正的想法。
“……爵位如何,由祖父和父亲定夺。”薛环低头咬牙道,“祖母一介女流,即便在内宅里只手遮天,手也伸不到爵位上去。”
老夫人脸色难看。
因为他说的是事实。
薛环见她气短,越发肆无忌惮,嗓门越来越大。
“别忘了,我可是府里唯一一个健全的小郎君。若我不承袭爵位,还有谁能顶上?是大兄那个病秧子,还是二……”
“好,那我就如你的意。”老夫人怒极反笑。
“待侯爷回京,你和二郎在侯爷面前演刀法,好好比划一场。谁得了侯爷的意,谁就跟他去军营。”
“老婆子我碰不了爵位承袭,往侯爷面前塞个人还是做得到的!”
“比就比,我不怕。”薛环色厉内荏地笑了笑,抹平了被揪皱的领子,“祖母该不会真以为,一个碰刀不足一个月的疯子,能赢得过我吧?”
“哥哥一定能赢你!”周瑭挥舞着小拳头。
薛环听到那声“哥哥”便觉刺耳至极,压低声音,恼怒道:“你们日后都会为得罪我而后悔的。”
说罢,他便召上家仆走了。
老夫人气狠,扶着额头,身形踉跄略有踉跄,险些摔倒。
李嬷嬷连忙扶住她。
“你方才也听到了。”老夫人喘匀了气,对薛成璧说,“你初练刀法,我不指望你能成什么气候。但起码要杀一杀他的气焰,否则日后定要任人欺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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