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我母亲,也……也早已被销了户籍,即便是能迁去暨南,也根本无户可迁。”
文沉看上陈氏时,陈氏不屈。
那时恰逢官府追查嫌犯,德景帝派文沉重查此案,文沉恼怒陈氏的高洁,胡乱捏了个罪名,借着这个机会直接逮捕了陈氏一家,除她之外其余的全杀了。
陈氏在狱中自缢多次,发现及时才救了回来,文沉便顺势叫衙门销了陈氏的户籍,在外头买了个院子囚起来了事。
正是闹了这一遭,才叫他的正房知道了小陈氏这个人,三天两头地派人来找茬。
文沉跟陈氏磨了三五年,终于腻了她,正要放她走,陈氏却怀了孩子。文沉心里高兴,又把人锁回去了。
其实不用锁,没有户籍的平头百姓连城门都出不去,走到哪里都会被官府抓回来。闵疏和陈氏甚至连奴籍和贱籍者都不如。
后来闵疏出生,文沉倒是派人来看过一次,陈氏没有户籍,于是连带着闵疏也没有户籍。
文沉不是没想过把陈氏纳入府里给个名分,可这样一来难免传出些风言风语。他正房和闵疏他娘都姓陈,他怕被面子上
不好看。
此事只能作罢。
不过他倒是给闵疏找了个姓——“虽不能入我文家当我文家儿郎,却也毕竟是我的血脉。若来日能入文家大门……不如就取‘门中文’做姓,闵乱思治的闵,倒是个好字。”
至于还她户籍,只是勾着陈氏的一块糖罢了。
茂广林没料到还有此中内情,半晌开口道:“那也不该为此耽误春闱,我有个学生定然能帮上忙,只是得想想把你这户籍加到哪里去……”
闵疏顿了很久,鼻尖被热茶蒸得微红,说:“老师厚爱,学生此生难以报答,只是怕以后于天下无功、于生民无用,辜负老师今日为我的一番谋划。”
“你是我的学生。”茂广林说,“户籍一事于他等位高权重之人不过是随口一句吩咐,于你却如难越高山。我今日做这些不只是为了帮你,还是为了护住有才之人,尽力扶一扶江山社稷。”
闵疏从他话里听到些其他的意思,摸索着茶杯,半晌问:“老师觉得新帝如何?”
妄议天子是要砍脑袋的,可闵疏面色冷静,这话既然能问出口,就分明是知道茂广林会答。
茂广林抬手拍去白发上的雪,说:“新帝登基不到一年,暨南就生了雪灾,外头早就有流言说这是天罚。”
茂广林目光远眺,接着说:“新帝不是先帝所向,亦不是民心所向。他心里没有苍生,也看不见天下疾苦,他或能当权谋者,却万万不能当百姓君父!”
“老师慎言!”闵疏沉声道:“老师一向是忠君爱国之人,如今这番话怎么如此激进!”
茂广林收回目光,苍老的皱纹里是掩藏不住的悲凉:“三年前,你躲在我私塾墙根底下偷听我念书,如今你还记得是哪一本书吗?”
闵疏愣了一下,说:“是姜尚的《太公六稻》。”
“你还没忘。”茂广林低低笑了一声:“那时候我问你为什么要偷听,你却抬首挺胸立在窗下,将我读过的文章一字不差背了出来,我爱惜你这过耳不忘的天赋,才收你做学生。如今三年过去,当年的那篇太公六稻你还背得出来吗?”
闵疏怎么可能背不出来?
闵疏沉默了会儿,缓缓道:“……文王曰:树敛若何而天下归之?太公曰:天下非一人之天下——”
他骤然停下,半晌才道:“学生明白了。”
茂广林看着他,闵疏又问,“那老师觉得谁才适合登上那个位置?”
“心怀天下者。”茂广林撸了把胡子,看向闵疏说:“贤君难遇,贤臣更难得。所以我才要保你去春闱,你回去好好思量思量,良机不可再得,切莫错过。”
闵疏端着茶杯,目光落在烧得正旺的炭火上,眼神深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闵疏出来的时候,刚刚好一个时辰。
辛庄问:“闵大人买了什么?”
闵疏知道他要向梁长宁交差,也不瞒着他,把顺手买的脂膏给他看了一眼,说:“小玩儿意罢了。”
辛庄不认识这东西,凑近看了看,也没再追问闵疏。他鼻子动了动,小声嘀咕了一句:“这脂膏是橘子还是桃子味的?怎么还混着一股子茶香?”
他没见过这些玩意儿,自然以为是故意做出的这个味道。他想起张俭也喜欢橘子,思索着下次也给张俭带一盒回去。
他们常年舞刀弄枪的人,冬日里手掌脚底上生了冻疮疼痒难忍,若平日里能多擦擦脂膏,就能极大地保护皮肤,不至于龟裂流血。
辛庄想问问闵疏这脂膏叫什么,又该怎么买,可念头一转,又觉得问闵大人还不如回去问张俭,张俭可是有话说话,比跟闵疏绕着弯子猜谜底省事多了。
闵疏回了府,听耳房的老林头说起今日王妃也出府了。他随意叨了两句,心里猜着文画扇去了哪儿。
左右不过是回丞相府了,文沉从未完全信过闵疏,可他也并不完全信文画扇。文沉是个首鼠两端的人,一面勾结太后挟持朝政,一面却又对着比新帝更有威胁的长宁王不住试探。
他放出文画扇来攀这门亲事,大抵也有盼着文画扇诞生下儿子的意思。将来若是能隐秘地杀了梁长宁,文画扇所诞下的孩子还能承袭一个爵位。
可惜他见过暮秋端着避子药去文画扇的寝殿,梁长宁不是个为美色所惑的人,他不会让文画扇生下他的孩子。
甚至闵疏知道,文画扇也远不如她所表现出来的那般温顺柔弱。
她的心机没有千斤也有四两,说不得早就在给自己谋退路。她不是甘愿平凡的女子,她要的退路不一定是安稳退路,更有可能是再上一层的通天路。
闵疏把脂膏随手一放,状似无意道:“张俭大人最近在查什么呢?后头几日也见不着他吗?”
辛庄自然知道张俭是去查什么了——他是去查闵疏和文容的旧日过节,查闵疏捏在文沉手里的把柄软肋。可辛庄不能说,他抿着嘴巴,没吭声。
闵疏懂了:“那就是见不着了。”
辛庄忍了忍,还是没说话,自顾自驾马。
闵疏微微一笑,推测道:“张大人查到如今,加起来也有个五六日了,近日边关尚好,朝中也无大事发生,有什么事值得王爷如此上心,竟然派了亲信去查?既非国事,那我斗胆一猜……是家事。”
他笃定道:“不是查王妃娘娘,就是查我了。”
“不准乱猜!”辛庄忍不住了,说:“张俭的事情,我怎么会知道呢?闵大人没有凭证,胡乱说一通,我更是听也听不懂!”
闵疏喟叹一声:“自然要猜的,猜对了我好早做准备,免得被张大人把我的老底都翻出来啊。”
辛庄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闵疏这下知道自己猜对了。他心里想起茂广林的话,又想起被关在城西小院的母亲,心里有了逐渐坚定起来的决定。
还是得走。还是得去找老师,让他那未曾谋面的同门师兄替他伪造一个户籍。他要借着这张户籍逃到暨南去考试。
梁长宁现在查不出来他的身份是因为尚有文沉遮掩,可依梁长宁的手段和兵力,文沉一党终究不是他的对手。
文沉落败的那日,他和娘亲也等同被摊开在日光下,再无处可藏。
那时候梁长宁怎么会信他?一个仇敌的私生子,借着他姐姐陪嫁侍卫的名号潜入王府当了细作,还稀里糊涂和他滚上了床!
哪个常人能容忍这样的人在自己身边?
闵疏不会等到铡刀落到自己的脖子上了才躲,他要为自己留一条活路,而如今这条活路就摆在他的面前。
乡试会试考完怎么也得一年多,再等到开春闱的时候,梁长宁大抵已经对文沉动了手。那时候他再回京参考,文沉已挡不了他的道了。
几年后最好的局面就是梁长宁和新帝僵持,那时候谁还有有空管他一个小小考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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