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在查是谁暗中推波助澜。”青云答,“城外百姓口口声声颂贵人的功德,叫人以为是贵人自己的意思。”
“我并不曾!”我急切地辩解。这些人被谣言所惑,随意被人蛊惑煽动,根本不在我的预料之中!
青云点点头,“王也不信贵人会如此行事,故而在查真凶。眼下刚有了些眉目,却还不能为贵人洗脱冤屈。”
“什么眉目?”我连忙问。
“若干城池中的百姓都说这等言论流传已久,先前从未有人信过。但这几日突然多了不少人带头起首,牢中已关了几人,正在审问。”青云道,“不过朝中万明大臣对此所有不满,故而不免为难贵人,许要叫贵人受些言语上的委屈。”
“那……那他可还说了旁的什么话?”我咬着牙,心想不过唇枪舌剑,堵着耳朵便过去了。我只盼着事情快些平息,万不能搅乱伽萨的心,更不能动摇万明根基。
青云顿了顿,俯身一礼道:“王知道贵人是为了解万明郁积多年的症结,也不会将此时怪在贵人身上,只望贵人这几日好生将养着,不要为此费心劳神。”
我微微松了口气,却见青云的唇又动了动。
“王说,还请贵人这段时日安分守己,以免再生事端。”
第150章 枉死
隆冬将至,十里冰封。这段日子的万明仿佛被封入了冰棺之中,天地寒极,凛风呼啸,独不见雪落下来。
那云昏暗地压在顶上,仿佛连雪也隔住了,就这样压抑地冷。我倚在靠枕上伸出手去探了探,冷气迅速攀上五指,将暖炉里的温热飞快剥夺。
“真冷啊。”我掩面咳嗽几声,恹着脸推开了桑鸠递来的热茶,继续倚在枕上看着窗外。
窗阖着,什么也看不着,不过昏暗中几个身影晃过去,不知是做什么事的。
面生的小奴,我不爱和他们多言,也无力与他们多费唇舌,都是容安带着。容安说他们虽恭敬,总不如过去的那些人听话。
是了,这些人的主子不是我,奉着别人的命,怎会听我这里的话?
我转眸看向殿中暖炉里灼烧的炭火,分明烈烈地烧着,却丝毫驱散不了殿内的寒气。
在万明这些时日,我头一次见着这样冷的冬天,也是头一回病得有了将死之感。
我叹了声,无言地垂下眼睛,像是被卷入殿内的寒风吹折的睫。
伽萨站在远处,蹙眉看了眼挂在殿门前的毡帘,吩咐人在外头再挂一道防风。
“群臣还是跪在殿前请你处置我么?”我缓缓挪动眼瞳,目光落在那一身玄色斗篷上。盘踞其上的大蛇双目熠熠,鳞纹闪烁。
伽萨解了斗篷,立在火炉前烤着双手,许久才道:“处置了几个出头鸟,人已经散了。为人臣忌听信谣言,他们不敢再多嘴。”
“我倒是查到了些别的。”我两手揣着暖炉,重新将目光轻轻落在了那繁琐精致的绣花上,“不知道你想不想听。”
“你说。”他依旧烤着双手,不时将两手相互一搓。
“城外百姓无故受人挑唆,全在一月以前。领头的人多见过一蒙面男子,而那些蒙面人又招供称有人给了黄金五十两,让他们为中间人向领头造反者传递消息。”我话到此处,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帕子捂在口上,透出一股腥甜气味,只能含糊地出声,“……能拿出数百两黄金贿赂各地外族百姓者,绝不可能是凡夫俗子。举国上下,独晟都最为富庶……而经那些人辨认,赏钱者是晟都口音。”
伽萨立直身子走过来,身上厚重的金制挂饰相互碰撞,发出碎冰似的声音。我怕冷似的掖紧了被角,并不去看他。
“此事,是谁在替你查?”他立在床前。
我张了张口,一时竟无言以对。
他并不关心躲在暗处的罪魁祸首究竟为谁,却先来盘问替我洗脱冤屈者的姓名。
“你不想听那人的名字么?”我心中凄然,露出个无比难看的笑容,“此人为邹吕门客董平邑府上的小厮,名叫东兴。”
我转过脸盯着他,“你让我安分守己,却放纵邹吕肆意陷害。他知道我在调节外族百姓与万明本族人的矛盾之事,故意煽动百姓谋反生变,再将这些事全部按在我头上……好毒的伎俩。”
“谁与你说的这些话?”伽萨的脸色有些阴沉,一如积在天上的云。
我自然不会告诉他,宴月为了替我平冤在外奔波十数日,跑死了三匹良驹。听闻他逼问那些人时下手极重,险些将人打死了才问出这些话来。
我闭了闭眼,不去想那血肉模糊之状,反道:“这些事旁人能查出来,你却不知道么?还是说,你知道却瞒住实情,只因主谋是邹吕?”
伽萨深吸几口气再徐徐吐出,似乎在压制着怒火,而后才道:“我令青云传话,让你不要再暗自动手,当初分明答应得好好的,如今为何不听?替你打探消息之人未必可信,若再入歧途,群臣在殿前长跪不起,你叫我怎么护着你?”
“你护着我?”我一时激动,再次捂着口咳嗽起来,一口鲜血自喉中涌出来。伽萨半是无奈半是焦躁地用手帕替我擦干净,我奋力推开他,“你若是真护着我,便不会有今日之事。”
“别说了,躺下歇息。”伽萨搭在我肩上的手渐渐生出力度,他将我按在床上,三两下掖紧了被子。
我挣扎着攥住他的衣袖,骨节一阵阵疼痛,张着嘴几番说不出话来。他顿住离开的步子,回眸看着我。
“到底为什么?”我口中含着丝丝的血,濒死般奋力攥着那片布料,袖角挂着的金色环片嵌入掌心之中。我喘着气,撕心裂肺却嗓音虚弱,“邹吕待你入子,你视他若父,那我呢?我在你心里比不过万明百姓,也比不过邹吕。你避着好几日不见我,连偏殿都不踏入一步,你究竟为何要这样对我?”
我望着他,泪水逐渐盈满眼眶,无力地顺着眼尾滚下去。邹吕行此毒计,想要一举将我按死在宫中,我却毫无还手之力、也无反抗之机。
伽萨扯了扯衣袖,将我的手从上头剥下来。目光扫过被环片划出的伤口,他终于不忍地抽出条帕子替我包起来。
“若是让你知道,不过今日之情形,求着逼着我即刻处死邹吕。”他坐在床边,拇指揩过我的眼侧,“邹吕并非独自一人,他趁着我根基未稳,私自笼络了从前我与他一同扶持的官员。”
我淌着泪,听明白了些。
邹吕轻而易举地将他辛苦安插提拔的心腹收为己用,以此倒逼他不能轻举妄动。
“不如我一同料理了再告诉你,也少些烦心事。”他淡淡地叙述,面上看不出笑意。
“那你为何反复逼问我旁人的姓名?”我问。
伽萨的眸子冷冷地转过来,“因为你根本不会用人,反倒自陷漩涡之中、引火烧身。”
“我会。”我反驳他。
“既然你会,”他咬着牙,脸色越来越差,“为何管不住那些兽奴,让他们一次次在城中兴风作浪,甚至做到了邹吕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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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我拖着身子起来参加了一场宫宴。
因着宴月不在城中,那些兽奴按捺不住心思,想要早些替我杀完人、还完情,去复自己之仇,便暗自对邹吕动了手。谁知行迹暴露,被暗卫截住,双方大打出手,终于兽奴败落下来。
这一败,自然牵扯出了我。邹吕故作大惊,这才有了他领着群臣长跪之事,声泪俱下地诉说我种种大逆之举,跪求伽萨治我之罪、赐我一死。
伽萨只能假意安抚邹吕,召他入宫赴一场家宴。为缓和我与他的关系,我虽病重,自然也得见他一面。
为了安慰我,伽萨将那把修补得几乎看不出裂痕的琴带来给了我。我抚着弦,心里却想起些别的事。
邹吕此时只身入宫,若要处决,最轻易不过。届时他的那些幕僚们来不及反应便失去了首领,自然也就不成气候。
再者,他既然已有仗着幕僚凌驾于王权之上的意思,有朝一日造反逼宫几乎就是意料之中的事。万明风雨飘荡,实在不必等到他真的谋反那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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