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出宫,最先去的当然是堆雪楼。不过今日不凑巧,堆雪楼有事没开门。宋檀转悠了一圈,随便找了一家茶馆吃饭。
宋檀坐定,要了一碟四个驴肉火烧,一碗流汁的烧鹅,一碗炖的烂烂的烧肉,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鲜笋鸡汤。
这里的吃食不比堆雪楼精致,但是口味重,浓油赤酱,还没吃,瞧着就热闹。店家另送了一碟酱瓜,宋檀吃着很爽口。
齐杨齐柳想劝他别吃宫外的吃食,宋檀烦不胜烦,将他们支去买点心,自己悄悄从后门溜了。
后门有个小孩儿,拎着竹篮子买果子。宋檀蹲下来问他,“你卖的什么?”
小孩把篮子给他看,里面都是水灵灵的李子。
“这些都还是青皮儿呢?”宋檀道。
小孩道:“咬开是红瓤的,甜。”
宋檀数了八个铜钱,换了一包青皮红心李子。
他拿着李子往外走,咬一口,酸的他牙倒。
宋檀回头去找小孩儿,那小孩已经一溜烟儿跑没影了。
宋檀没办法,揣着这一包酸涩的果子到处走,转过一条街,街上有卖糖葫芦的。
他走过去,“糖葫芦怎么卖?”
小贩很热情,“三文钱一串,五文钱两串。”
宋檀道:“我只有一个人,要不了两串。”
小贩道:“那不好意思了客官,一串三文钱。”
宋檀掏钱,并决定从现在开始讨厌五文钱两个的东西。
护城河边杨柳依依,年轻的姑娘公子结伴而行,手里大多拿一枝桃花。宋檀跟在他们身后,一手拎着李子,一手拿着糖葫芦。
“宋檀?”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夹杂着一些犹疑的意思。
宋檀回过头,看见桥上站着沈籍,他穿着蓝布长衫,清俊地像河边一棵柳树。
“你怎么在这里?”沈籍看着宋檀,他知道宋檀是不能出宫的。
宋檀把腰里的牙牌拿给他看,“我名正言顺出来的。”
沈籍眉头还是皱着,有些忧心的样子。
他们在河边的茶摊上坐下,宋檀终于能放下手里的东西,歇歇脚。
“你出来,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沈籍不赞同道:“不大安全。”
宋檀身边没有齐杨齐柳总还有盯梢的锦衣卫,他不担心自己的安全,道:“许久没出宫了,随便走走。你呢,你怎么在这里?”
宋檀笑道:“春日少男少女携伴而游,沈大人也是如此吗?”
沈籍摇摇头,面色放松了一些,道:“我来打点船家,不日就要离京了。”
宋檀很惊讶,“你要离京,是公务还是回乡?什么时候回来?”
沈籍道:“是外放,去河南一带。”
自三年前江西案后,皇帝便花费了很多人力物力用于培养生员。他要求幼子六岁即进学,免学费且发放禄米。
“这要很多很多钱吧。”宋檀粗略算一算,就咂舌称叹。
“目前只在一地推行,河南人多,读书人也会多些。”沈籍道。
他在京中,虽为阁臣,可皇帝说一不二,大多数时候沈籍只是个执行陛下命令的人,两人政见多有不合,三年下来也没有磨合的很好。
“一来,身为阁臣,无法调和陛下和朝臣的矛盾,已经是失职。”沈籍道:“二来,我想做些实事。”
皇帝想培养读书人,本意只是为了方便他随时换掉自己看不顺眼的官员。沈籍不赞同皇帝的目的,但对皇帝开民智这种行为极其支持。
“开民智这种事,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沈籍道:“培养一代人,总要十年二十年。”
宋檀看着沈籍,“这样看来,你回京之日遥遥无期啊。”
沈籍笑了笑,道:“在不在京城并没什么关系。”
“我认识一个乐师,他跟你说过差不多的话。”宋檀感叹道:“真好啊,你们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情。”
沈籍抬眼看向宋檀,又出现那种忧心的神情。
“你呢,你还好吗?”
宋檀说不上来自己是好还是不好,他本来觉得自己应该是很好很好的。
宋檀揉了揉脸,只觉眼睛有些酸,“宫里的日子说快也快,说慢也慢,从前你教导我的许多事情,我都记不得了。”
“先生,”宋檀看着沈籍,“你对我可还有什么期许吗?”
沈籍沉默良久,道:“我希望你能过得开心自在,想吃就吃,想睡就睡。”
宋檀笑了,他低下头遮着眼,“我晓得了,先生,我记下了。”
第45章
太极殿里安静的一声不闻,宋檀一出去,就好像带走了太极殿所有的生气。
宣睢站在窗边,微微弯腰,精心打理春瓶里的几支桃花。
那几枝桃花摘下来的时候含苞欲放,这会儿花瓣已经全都舒展开了,正是最漂亮的模样。
这样的漂亮模样,不知道能维持多久,毕竟是折下来的花儿,再静心打理,也无可抑制的显露凋零之象。
暗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殿内,站在阴影里,低垂着头,看不清面容。
他将宋檀的行踪回禀陛下,讲宋檀买了酸的难以下咽的李子,买了三文钱一串的糖葫芦,闲逛到桥边的时候遇见了沈籍。
宣睢转了转春瓶,看着桃花舒展的姿态。
宋檀与沈籍见面了,在河边的茶摊上,两个人聊了许久。
有时候宣睢真不明白,京城那样大,怎么宋檀和沈籍就这样有缘分,总能碰到。
“他哭了吗?”宣睢忽然问。
暗卫沉默片刻,道:“离得远,看不大清楚。”
“大约是哭了的。”宣睢道:“故人重逢,如何能不感伤。”
暗卫没有回答,殿内安静地让人难以忍受。
“哗啦”一声,宣睢摔了春瓶,起身离开。
方才还被主人静心呵护的桃花孤零零地躺在残水与碎瓷片之间,无知无觉的映照着春色。
辞别沈籍之后,宋檀依旧在京城里乱逛,京城可真大,宋檀走的脚都疼了。天色渐渐昏暗下来,宋檀把自己身上大包小包没吃完的东西分给街边的乞丐,漫无目的的不知道往哪里走。
他不想回宫,宫里这个时辰大约也已经下钥了。思来想去,宋檀只好往琼台别院过夜。
回去的路上,他又遇到了卖糖葫芦的小贩,便停下脚步,问他买糖葫芦。
“我记得你,公子,”小贩笑道:“你要再买一个,只收你两文钱好了。”
宋檀有些惊讶,笑着回答:“多谢多谢。”
冰糖葫芦用纸包起来,宋檀没有吃,只是拿着往琼台别院走。
他从后门进的别院,没有惊动太多的人。因为不常住人,所以这会儿别院里不怎么点灯,尤其是花园,漆黑一片。偌大的池塘黑咕隆咚的,借着月色,宋檀看清楚了水面,残荷还留下不少,新叶已经长了出来,嫩嫩的,绿绿的,十分可爱。
宋檀围绕着池水走,转过假山,回廊之上,忽然亮堂了起来。曲折盘旋的一长段游廊,每隔五步就摆着一盏银琉璃灯,烛火的光芒被琉璃和银盏折射,映照出细碎璀璨的冷光,华美又冷峭。
游廊尽头有一架黑漆描金云绢屏风,屏风上绣着花卉仙草和山石,背面大约也放了灯,花卉中间好像发着细碎的光。
屏风前有一张长案,案上细条的美人瓶里插了几株漂亮的桃花。案边有个人,背对着宋檀,素色的广袖长袍,长身玉立。他站在绣满灵芝仙草的屏风前,仿佛天上仙人。
“回来了?”他问宋檀。
宋檀应了一声,却没走过去,只弯腰打量游廊上的银琉璃灯。
“见过沈籍了。”宣睢道。
宋檀点点头,“沈大人说,他三日后走。”
宣睢回过头看宋檀,目光在夜色里看不分明。
“我想去送他,”宋檀抬头看宣睢,“我能去送他吗?”
宣睢道:“我以为你更想跟他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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