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连英早到了,侧身为将军让路,伴在将军身后。
鼓手见将军站定,转头击鼓,铿锵鼓点瞬间将战士们的嘈杂声压了下去,场地寂静无声。将军威严而立,目光扫视全军,放声道:“数年以来,我镇西军与戎族兵戈不绝,屡战不败。此番瀚城守战,亦是如此。”
“而这一战,我军死伤近四十人,戎人多年来皆是我大魏手下败将,区区守一城,何以至此?”将军停顿话音,又扫视全军。
下头隐约传来议论声音,将军停顿片刻,又道:“可大战方捷,本将便遇刺,险些命丧黄泉,我军守备森严,可有人想过,为何刺客能如此轻车熟路闯入我中军大帐,烧毁粮草,刺杀主将?”
兵士们议论声自将军谈及遇刺便始,逐渐露了愤怒的苗头。
鼓手又击鼓三下,下面静了下来。
展戎道:“我镇西军,固若金汤,不出奸细狡诈之人。展某人自幼征战沙场,更信弟兄们对我的忠心。然,若无内应,必不成此事,本将百愁莫展之际,连英将军从瀚城战场,得此端倪。”
两个兵士上前将一具尸体抛了下去,赫然是一个外披戎人衣物,内着半臂的士兵。
前排兵士登时大骇,后排的士兵们踮脚想看清楚,交头接耳片刻,知晓发生了什么。
展戎等他们一波声潮退去,森严道:“此半臂,乃我大魏京军独有,镇西的弟兄们都难着此豪奢布料,巧则巧矣,来刺杀本将的刺客,也穿着同样的半臂!”
将军话音刚落,两位士兵把刺客的尸体架了出来。这刺客的尸体腐烂状况比士兵的好得多,虽略显膨胀,犹可见面貌,其中一个士兵扯下这刺客的衣摆,赫然见这刺客的手臂上有一青色印记。
半臂做得了假,这印记却做不了假,果真是京军,圣上的暗卫。
下面登时哗然,议论纷纷,议论是皇上拿他们当猴耍,视他们的性命如草芥。将军并未出言制止,待到群情激愤,才慨声打断,喝道:“为何戎人这次来势汹汹、屡出奇兵?为何刺客突入中军帐如探囊取物?欲替戎人争抢大魏疆土的,正是大魏的兵!欲替戎人夺本将性命的,乃是我同族之人!”
下头兵士们激愤地呐喊起来,挥舞着武器。
鼓手又击鼓,展戎道:“我等为大魏捍卫疆土,皇上却受亲信蒙蔽背叛,不知手下何等奸佞一手遮天,杀戮他的兵将、践踏他的臣民!奸相宴氏一族勾结戎人纵兵谋反,至今不过几年光景,难道我们任由余孽卷土重来?镇西军保卫疆土,岂能容忍奸人惑乱朝纲?那我大魏镇西颜面何存!镇西兵士热血何堪!”
下方兵士更是热血高涨,呼喝起来。
“本将锥心泣血,夜不成眠。若此时忍气吞声,愧对大魏基业,愧对我镇西军悍勇亡灵。纵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亦决心入京,清君侧,斩小人,唯有奸人头颅,可告慰瀚城守战死伤的弟兄。此去背井离乡,众叛亲离,许是有去无回,尔等有家眷之人,若有踟蹰,本将绝不强求。愿往者,随本将入京擒贼!”
底下静谧片刻,不知何人喊了一声:“誓死追随将军!”
而后群情激昂,士卒皆持兵高呼:“誓死追随将军!”
“誓死追随将军!”
展戎任他们喊了片刻才抬手,下头瞬间鸦雀无声,将军环视全场,道:“起灶生炊,饭毕拔寨!归军府!”
此时,监军等人一路疾行,未曾停歇,此时已逼近乱戌城。
从君问:“何往?”
监军纵是在军中收拢住部分人心,亦不可改变这是镇西军的事实,不可能有大批军队统一归顺于他。再往前去就是镇西地界,该当去往何处?
耳边风声疾驰,奉江手握缰绳目视前方,面色波澜不惊,道:“骆义。”
第121章 较量
嘉和六年。
七月二十一日,镇西大将军起兵,自瀚城率军而归,急行军,夜抵掖州军府。军令急传至治下各折冲府,群情振奋,及至次日清晨,表忠心者过半数。次日行军,掖州军府本营倾巢而出,沿途纠集军队,及至闵州城下,已有大军十万计,更有镇西各路折冲府奔赴。骑兵都统白少鸿不敌,弃城而去。大将军得闵州,救得部将展连豪。又三日,镇西军拔寨,朝秦都进军。
及至此时,将军起兵谋反的事才传到圣上耳中。镇西军声名在外,又以清君侧名义进京,一路上顺风顺水,路过许多县镇皆不攻自破,甚至大开城门迎接。唯秦都顽抗,为朝廷后续战略部署争取到了充足的时间。
大魏边疆战事不断,以西北尤甚。军事向来外重内轻,而三方边军之中,唯镇西军兵力最为雄厚,有三十万众;安北次之,拥兵二十余万;而平南边境向来平和,仅有士兵十二万人,这也是为何三边守将属平南最先臣服。关中折冲府仅一百余座,总计人数八万四千余人,禁军仅五万众,且战力微弱,不可与边军相提并论。皇上之所以对边将如此担忧,也正是缘于此。此时展戎拥兵来犯,朝中慌乱不已,但凡出一点纰漏,必使京城之于展戎如同探囊取物,若在位六年间被逼出逃两次,程允这个皇帝可谓滑天下之大稽。
白老将军临危受命,被封兵马总元帅;骑军都统白少鸿受封兵马副元帅,奉江仍领监军之职责。
此时的展戎已攻破秦都,兵分两路,直上永平。从君奉江及白少鸿在泮水镇,并未追击,白老将军率军西下,意欲镇守屹关,平南军行营立在残城,兵三万。各方势力均已到齐。
白少鸿有骑兵一万,均是可以一当百的精兵。若使骑兵冲阵,可大溃镇西的步兵。镇西军此时又正急行军奔往屹关,此时与平南军断后方,屹关守固,必不可攻,可围困镇西军于屹关战场,此乃白少鸿之战略。
从君却道不可。
此时帐中仅他三人,白少鸿心中一直对从君有所敬仰,且如今他又在奉江身边,由是可见此时圣上必是知晓从君处境,因此他出言,众人莫不认真听从。
“攻战以利不以迟,守战以坚不以疾,白小将军熟读兵书,必是知此道理。”从君道,“镇西军远道而来,求的就是速战速决,此时不易正面交锋。且屹关前乃是古战场,平坦开阔,不宜伏击,镇西军皆是悍勇之辈,人数众多,围击战,我军占不到便宜。将……展戎见屹关攻不下,必要突围而出,绕路上京。此时我军疲惫,平南亦是有损耗,大军空虚无以为继,镇西军一鼓作气,必可直下皇城。”
白小将军叉手道:“公子以为?”
“欲战,先乱其心。”从君望向奉江。
展戎此次起兵,乃是盛怒之举,并无谋反之心。若当真是乱臣贼子,在此时,反倒不易离间。然镇西军一路行军,不曾烧杀掠夺,抢劫财宝,军纪严明。如是方可势如破竹般,一月便下屹关。但,不受利益驱使,仅凭着忠心和热血,人心又能坚持几许。如若不遇外物,方可一鼓作气,但受敲打引诱,必要溃散。恐怕这也是展戎一路疾行猛攻的原因。
奉江立刻知晓从君话中深意,使暗桩在镇西军中中散布祸乱军心的言论,诸如,边军无旨上京,是为谋反,株连九族;大将军以清君侧为由,实乃起兵造反,大逆不道,镇西士卒不过是以身家性命为他人做嫁衣裳,遭展戎利用……等等等等。同时展戎又上书皇帝,程允颁发圣旨,道与镇西之间,必有误会,若此时停下,还可细细商量,但凡入关,皆以谋反罪论,关外之事,既往不咎。
如是而来,镇西军二十万自秦都起行,及至将抵屹关时,仅剩七万众。然,仅以赤勇忠心,仍可得如此数目者众不顾身家性命追随,仍可知将军何其得人心。
展连英清点过人数,上报将军时,将军盯着名册,足有一刻钟未发一言。
“将军。”展连英叉手道,“是否要发军令,逃兵杀无赦?”
展戎抬手止住他言语,说:“生死之时,苛政必定反使数众奔逃。掖州启程时本将曾言不强令苛求,蒙弟兄们随我到此处,必不可负。传我令下去,攻破屹关,便入都城,万事皆了,一旦入关,再无回头路,若有谁此时要走,赐银三两,卸甲归乡,绝不强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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