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有何打算?”骆义问。
“安北揣着鬼主意,不可交。待明日闵州一见,还看那骑兵都统怎么说。”展戎面色无波,在这官职上咬了个重音。
这一征调,出多少兵反倒不是大事,不过是在那天子面前表个忠心,看谁会摇尾巴做人罢了。
重点还是在这骑兵都统身上,这招出得奇诡,有第一步必有第二步,调出去几千士兵自是不能损害元气,主要是多了骑兵都统这样一个官,大动作怕不是在后头。
一刀下来连砍三家,展戎自然也要服个软,只怕后头越退越多,无路可走了。
第107章 何以言倦
“平南大将军露臣服之迹象,圣上收得平南兵权,或许仅在这一年之间。”奉江说,“他闻得圣上有设骑军都统一意,自舍五千兵,算是彻底归了阵营。”
从君听着,亦觉此计精妙,进退得当,无紧逼之意,又将皇权压下来一分。纵是他在朝堂,亦不会有更绝妙的计策,倘若问他下一步如何去走,自是只有二字——“离间”。
他不急于出言,问奉江道:“将军此去,必是已抵通州,可有动作?”
他只知展戎接了道圣旨,不知所为何事,奉江提起,他才知晓。
“展戎在通州与安北相见,宴中谈话不甚知晓。我得白小将军密信,镇西同安北各出三千兵。会上颇有微词,详细还不得而知。”奉江说,面色颇为寡淡,“事到如今,他却是肯退一步了。”
从君按住他的手,一双清亮的眼睛看着他。
奉江语气软了一分,道:“展连豪最近似乎有所察觉,夜夜邀我饮宴,展戎亦是将要返程。因此我使计支走那侍女,在白天冒险与你一见。”
“我知你有事要说。”从君看着奉江。
他二人此时正在后山林中,找一突石掩人耳目,奉江反握住从君的手,说:“展戎归来后,你亦温顺待他。一时委屈,定要忍得,我不叫你苦守,你信我。”
“我信你。”从君停顿片刻,看着奉江的眼睛说。
二人四目相对,奉江眸色深邃,好像要看穿宴从君这个人。而后,他从怀中掏出一张信纸。
“此乃国之要事,托付于你。如今朝中动乱,满朝无可用之人,圣上自顾不暇,内忧外患难堪其扰。此乃官员名册,皆是你在朝中时之人,何人可用,用于何处,你标出来。”奉江说,将信纸递予从君,乌黑的眸子紧盯着他。
从君垂眸看着这张信纸,眸色晦深,片刻后才伸手接过,未曾言语。心中思量的自是程允。
奉江的肩膀松垮下来,伸手摸了摸小公子的脸,拇指磨蹭着他的面颊,说:“将此信交予那兵人即可。日后倘若有机会,我同你讲讲当今朝事。”
奉江不出声地叹了口气,按着小公子后脑把他压进怀中,声音低沉好似自胸腔响起,说:“我当走了。”
他摩挲着从君的头发,深沉而不舍,好像想把小公子就这么揉进骨血里。时间再耽搁不得,秋露怕是要寻来了。奉江在从君发顶深吻了一下,低沉道:“我必救你逃离生天。”
他话罢抽身而去,方迈出一大步,脚步停顿,回过头去。是从君攥住了奉江的腕子,一派透亮的眼睛看着他。
奉江心中惑然,面容沉静,四目而对,从君道:“必不可失君子之心。”
奉江的目光紧紧地落在从君的脸上,说:“涛涛大浪,不以堤坝而止,不以礁石而偏。”
他在小公子的手心里捏了一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大步离去,转瞬就消失不见了。
从君若有所思,将信纸收好,放入怀中。
许是心烦气怒,三天后,将军便返程回到府中,可谓一路快马。人马到掖州,却未先进城,队伍停在山脚下,将军先将从君从庙中接了回来,一道返程。
将军气势何其威武,但凡上街,必有百姓围观跪拜。见将军的高头大马之后跟着的马车,都晓得是何人在其中。此等宠爱与阵仗,就算是将军夫人也不过如此,百姓最爱议论便是大官私事,踏青宴时百姓头一回品出将军养了个宠儿,自这日后更是流言四起,民间艳话都是不断,留于西北史书中一笔,后世常以此为考。
将军每每回府都是声势浩大,部下官员皆出正门以迎,秋露将小公子从轿上扶下,从君偷眼打量,未见奉江身影,复又垂眸。
一路归于院中,将军舟车劳顿,侍女们纷纷上前伺候,为将军更衣扫身。展戎仍是向来的模样,面容淡漠平静,周身气势有如山峦,虽全无表露,聪慧敏感如小公子,却察得他身上的一丝疲累。
展戎自少年起便行军打仗,一身骨血是铁打出来的,纵是大战时彻夜不眠,从君也未曾在他身上嗅到过一丝疲惫,朝堂之事,杀人不见血,使人唏嘘。
“佛庙倒是个好地方,养出你几分精神头了。”将军展臂由春风为他披上松垮的晨衣,平淡说道。
从君答:“皆是托将军的福。从君在庙中日日为将军祈祷,方蒙神灵庇佑。”
展戎轻笑了一声,道:“祷念若是这般有用,何必养兵上阵厮杀。”这声线却透着一丝冷意,从君低头不敢言语,展戎本有几句促狭话要说,见从君模样,自己亦是疲累,遂将话吞了,说:“过来伺候。”
从君忙跟上前去,热水早已备好,从君为将军卸下衣衫,待他在浴桶中歇好,便为他解了发髻,梳理头发,按揉头皮。展戎闭眼躺在桶壁上,仰脸躺着,水汽氤氲。他当真生得将军的面相,五官坚毅,线条锐利,那俊朗亦是带有锐气,不怒自威。
“将军倦了。”从君轻声说。自他落于镇西,已有一年光景,还从未见过展戎心事重重的模样。
将军闻听此言,慢慢睁开双眼,停顿片刻,竟是未加责备,冷淡道:“本将二十有五,镇西疆土以百里计,何以言倦。”
而那夜将军未用从君。
第108章 内忧外患
不知将军是当真想要休假赋闲,还是刻意回避朝廷,这次归来没多久,便带亲眷前往山中别居避暑,外界消息一概不收——自然只是明面上。
展戎闭门不出,白小将军那头就使得安北军应接不暇,展连豪仍留在掖州,与展戎时有通讯。到避暑山庄这等事自然没有奉江的份,出发前将军半真不假地邀请了他,奉江面色波澜不惊,道:“将军好生休整,奉某就不讨没趣了。奉某人领天家俸,正好趁此时,四处巡察一番。”
展戎轻笑了一声,说:”奉监军当真是兢兢业业,令人敬佩。有监军出面,本将就坐享其成了。有劳。”
他一句话说得轻飘,平白无故给奉江添了一堆文书工作。奉江却是面色也不变,平淡答:“分内之事。”
二人对视片刻,奉江略一拱手,转身离去。展戎眸光低敛,命人唤来陈礼,令他跟随奉江出行。更与展连豪有密议,令他在此期间,不可使奉江与白少鸿有往来通信。府中种种,尽数安排妥当,这才成行。
从君与奉江难以见面,不知当中变化,如今他消息闭塞,奉江性情有变,展戎行事亦与从前不同,朝堂之中如何情形他更是不得而知,因此不能摸清头绪。
山中清幽凉爽,从君的身体这阵子也养好了不少,许是因为他近来乖顺,又或是因为监军不在此处,将军对从君管制甚是宽松,平日里许他极大自由,小公子想到哪处散心乘凉,全如他意。
从君一向有度,这份自由里,他也一直拿捏着分寸,每日定要到将军书房中陪伴伺候一阵,得了首允,方才退下。
到避暑山庄虽说是“躲清闲”,展戎却也不是当真整日欢愉,该处理的公事自是要处理,何况如今局势动荡,又有那么多往来密信。
从君走到门前,正欲叩门,听屋中似有旁人,脚步一顿。
这木门轩窗岂能隔音,从君隔着窗纸,朦胧见到将军将一封书信递给一差役,说:“不必过路掖城,快马加鞭到乱戍城驿馆,直送瀚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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