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定关皱眉,“让她慢慢说。”
张让立时低了头。
“说啊。”他催促道。
钱小九身体巨颤。
长姐和哥哥死不瞑目的面容在她眼前交错,黑血自口中喷涌而出,双眸中的希冀和笑意还没有完全散去,就彻底暗淡。
“说啊。”
若你不听话,高壮的男人拿刀刃抬起她的脸,一字一句地警告:你会死得比你兄弟姊妹还惨。
你看见这把刀了吗,我们会拿这把刀捅进你肚子里,你见过杀鸡吗?杀你,就和宰一只畜生差不多,但我不会让你立刻就死,大牢里还有无数让人生不如死的刑罚,你要听话。
要听,张大人的话。
湿漉漉的长发紧紧地贴着她的脸,张让看不清她的表情。
他忽地发现,这小叫花子似的女孩子洗干净了脸竟然也很白,瓷一般地青白。
季承宁若有所感,驱马悄然往城墙处靠近。
迅捷如风。
张让能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不解的、质疑的、还有,失望的。
萧定关站在不远处,冷淡地看着他,似是在诘责,你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说啊!”他急了。
钱小九猛地回头,女孩子张开毫无血色的嘴唇,声嘶力竭地喊道:“都是你们干的!”
话音未落,她纵身跃下。
烈风裹挟着砂石狠狠打在她脸上,地面陡地向上生长,一瞬间就与城墙齐平,钱小九紧紧闭上双眼。
她见过坠楼死的人被摔成什么样子,虽然砸得稀烂,可一时半会还死不了,只能徒劳地在地上挣扎,指甲都嵌进地缝里!
她不想这样死!
“放箭!”威严的声音高声命令。
“砰!”
下一秒,她重重砸进什么东西里。
“咔嚓。”
耳边顿时响起了阵让人牙酸的声响。
不软,但远没有地面那样硬,是——人的手臂?!
钱小九颤抖地睁眼。
触目所及是男子坚毅凌厉的下颌,他不知是疼还是紧张,线条绷得极紧。
她愣愣地瞪大眼睛。
那人轻颤地喘了口气,似是疼得很厉害,然而对上她睁得浑圆的眼睛,却露出了个很温和的,几乎算上安抚的笑。
他紧紧抱住她的手臂还在本能地震颤。
“嗖——”
刹那间,箭矢如雨。
箭锋在眼前陡地放大!
季承宁将她牢牢地护在怀中,未受伤的手臂挥刀猎猎生风,利落而狠厉地斩断箭杆。
马受惊长嘶一声,向来时的路疾奔,只在瞬息之间就跑出去十几丈。
“咔咔咔咔咔咔——”
“放箭,快放箭!”
沉重的城门辘辘作响,叛军若潮水般地涌出,为首者亢奋得面颊通红,挥动着手中武器,“将军说了,谁若能生擒季承宁,赏千金!”
利箭迎面而来。
季承宁猛地偏头,箭簇掠过他的耳畔。
猩红飞溅。
他顾不上疼,只把怀中的小姑娘遮得更严实,策马狂奔。
身后,呐喊声马蹄声不断,好似近在咫尺。
钱小九在季承宁怀中瑟瑟发抖,她不敢抬头,声音里还带着哭腔,“季将军,你把我扔下去吧。”
此言既出,她心口惴惴狂跳,她早听说过季小侯爷嗜杀成性,生吞小孩心肝的传闻,死死地闭着眼睛,等待季承宁将抛下。
下一刻,她听见季承宁嗤了声,“胡话。”
钱小九一怔。
季承宁的语气显然与温柔不沾边,一股莫名的安定却顺着心口溢出,汨汨流淌全身。
话音未落,有兵士搭弓,瞄准了季承宁的后背。
“嗖——”
利箭贯颅。
一蓬血花从那兵士的眉心喷溅而出。
季承宁霍然回头。
预先埋伏好的骑兵一齐涌出,方才射箭之人放下手,面孔依旧是玉人般的温润,又一如死物地毫无表情。
却在放下弓箭的刹那,一下攥紧手指,指骨遽然遭受重压,嘎吱作响。
精兵涌上,战局瞬间逆转。
那支追出去的小队不期季承宁竟然留了后手,赶忙勒马掉头,朝城池狂奔。
“别追了。”季承宁下令。
萧定关此人心思匪浅,不择手段,贸然追逐那队兵士,弊远远大于利,更何况他们都没带攻城上墙的军械,难以登上城墙。
众骑兵立刻调转马头,簇拥着季承宁往兖郡的方向奔驰。
黄沙阵阵,疾风掠过人面,季承宁不知想到什么,猛地回头。
相隔百丈,他早已看不清人,唯见人影幢幢。
可他却莫名地感受得到,萧定关正死死地盯着他。
季承宁勾唇冷冷一笑。
那边,城楼上,萧定关手中的箭杆被轻而易举地折成两断。
“咔嚓。”
张让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冷汗瞬间洇湿了后背,“将军,是属下无能,”他磕头如捣蒜,“还请将军看在属下一直忠心耿耿的份上,绕属下一条贱命,为将军效力!”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将军非但没有怒斥他,反而低低地笑出了声。
喉头软骨擦磨,低沉得令他毛骨悚然。
季承宁走时什么都没说,但他却已经读懂了他的意思——我只身劝降已仁至义尽,是你萧定关执迷不悟,来日战火纷起,生灵涂炭,皆是你一人之罪也!
“将……将军?”
在场官员皆大气不敢喘。
“钱小九通敌叛主,或为其姐唆使,”萧定关淡淡地说:“将钱氏姐弟的尸骨挖出来,暴尸三日,以儆效尤。”
张让头重重捶地。
“是。”
……
季承宁率军一停不停,径直回城。
钱小九是个孩子,又是个小小的姑娘家,季承宁没法将人带进军营,便命人选了一忠直老实的军户家代为教养,额外拨出百斤粮米给这家军户,又派了军医过去给钱小九检查。
至于季承宁……方才还威风八面的季小将军自与属下分别后,就一直耷拉着脑袋,连眼皮都不敢抬。
生怕同崔杳对视。
怕,笑话,怕他是不怕的。
但他这个表妹发起怒来伶牙俐齿,又很是难哄,能不吸引表妹注意力还是吸引的好。
他自觉藏得老实,奈何那么高大一个人,骑在高头大马上,显眼得要命,崔杳就算是个瞎子就觉察到了,何况,他满心都系在季承宁身上。
季承宁单手拉缰绳,接钱小九的手臂软绵绵地垂着。
方才不觉得疼,与阿杳独处后,许是四下太静,他心不静,左臂处痛楚尖锐,好像里面卡了几片碎刀碴,磨得他喘气都疼。
小将军眼眸一转,先发制人,“嘶。”
疼是真的,装模作样也是真的。
哼唧完立刻抬眼看表妹,小心翼翼的,生怕得表妹劈头盖脸一顿训斥。
二人对视。
季承宁惊悚地瞪大双眼。
崔杳眼眶通红,显然不是副要斥责他的模样。
下一秒,窝在眼眶中,悬而未决的泪珠落下。
“吧嗒。”
他生得个仙姿佚貌的玉人模样,落泪时更似玉髓溢裂,看得季承宁心口剧震,一时间愧怍怜惜交织,说不出什么滋味。
可这好似生于九天的人眼底一片浓郁的血红,又平添十分鬼气,目不错珠地盯着季承宁,好似要将他生剥活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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