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像是什么东西在头顶炸开,炸得他脑仁生疼。
缇阑切罗猛地起身,怒喝道:“又怎么了?”
亲卫战战兢兢地进来,“回将军,沧州军又来了!”
缇阑切罗大怒,“取我刀来!”
他连甲都不披,手持一并青黑长刀,纵马而出。
他极高壮,这样冲出去好似一团浓郁的黑云,压得人心头发慌。
精锐的骑兵和他一道冲出,马蹄飞驰,扬尘飞溅。
然而,当他们冲出营帐时,方才骚扰的沧州骑兵已经不见踪影。
缇阑切罗见地上有东西,长刀一挑,一个小臂大小的竹筒子飞了上来,他一把抓住,那东西还是温热的,显然是被主人刚抛下不久。
内里还有没来得及发出去的求铅蛋。
缇阑切罗牙咬得死紧。
方才他们听到的响声就是从这里面发出来的,看起来不大,动静却如同炸雷一般,他们第一次听见还以为沧州军主力偷袭了,响声震得全军夜梦中起身,急急忙忙迎战。
结果,竟连个人的影子都没看见。
他们后来才知这竹筒子不过是中原稚童过年时拿来玩耍的爆竹,里头的火药丸做成了圆形,又加了铁砂才格外响,要说杀伤力,只要不打到眼睛上,就只是个纯粹的玩具!
就是这样的小玩意扰得他们心神不宁,日日警惕,缇阑切罗所见,无论是兵是将眼下一片都乌青。
因为他们无法确定来的究竟是大军还是散骑,只能日夜防备。
更可气的是,那些见他们集结后就逃之夭夭的骑兵骑得分明是他们草原上的战马!
朔迦诸人都是废物!
缇阑切罗大恨。
若非萨兀部叫季承宁骗了马,又使计令萨兀部内兄弟阋墙,以至于四分五裂,遁走到草原深处求存,他们何以如此被动!
但他的确无可奈何。
藏头露尾算什么男子汉,缇阑切罗紧紧攥着掌中刀柄,手背上的青筋凸起得快要爆开,有本事出来决一死战。
不得已,只得去面见缇阑望月。
王上日理万机,还要因为一个才二十岁的小子来打扰王上,缇阑切罗深以为耻,高大的身材恨不得匍匐在地,整个人如同一条不慎咬伤了主人的大狗。
缇阑望月听完缇阑切罗羞愧的汇报,微微垂了眼,若有所思。
季承宁……永宁侯。
薄唇扬起,就是当年那个被挫骨扬灰,扬骨白蒿河的将军的儿子。
来势汹汹啊。
缇阑望月泛蓝的眼中流露出几分笑意,却依旧冰冷得如同初冬借兵的湖面。
他沉吟道:“季承宁一直在拖延决战,沧州军若是兵力充足,他大可不必如此,为今之计就是逼迫他们出城决战。”
多年对峙,对于朝廷军队的战力他很清楚,多年来,甲胄陈旧兵士少历练,也就边疆的军队能拿出来勉强一战,但,辎重武器严重老化。
承平日久,中原朝廷早就不在意武备了。
那么,该用什么办法逼迫季承宁出兵呢?
一个加固得铁桶般的长阳关,最不堪一击的地方,不在被外族虎视眈眈的边关,而在洛京,在那至高庙堂之上!
永宁侯是怎么死的,作为被杀的缇阑世子的亲弟弟,缇阑望月当年虽十五岁,却也想得明白其中关窍,他兄长既为质子,怎么可能发疯去刺杀皇帝,无非是中原人自己内讧,拿他们做杀人的刀,去夺永宁侯的命。
当年中原人用在永宁侯的手段,现在,他们也可以用在季承宁身上。
缇阑望月偏头,对一直默默无言的近臣说了一句话。
译做官话便是:“给在京的那几个去信,养了他们这么久,总该派上作用了。”
与此同时,一封封军报被送入京城。
详细的军报在兵部内流传,看得不少老将心惊,季承宁年岁如此轻,用兵却稳扎稳打,不见任何浮躁之气,可真要动兵时又毫不怯懦犹豫,敢孤军深入沙漠借粮,既悍勇又沉稳,当真是天纵奇才!
有人在心中感慨,善用兵至此,又深得陛下、太子殿下宠幸,只要季承宁不谋反,季氏的荣宠三代不绝。
不过,军报送入京中也不全是感慨。
对季承宁的按兵不动,朝廷内部争议激烈。
就譬如今日。
一大臣义正词严,“回陛下,臣以为季将军现下已经切断了蛮军的粮道,应该趁此机会一鼓作气抵进蛮部王庭。”
“是啊,蛮部已经向后撤百余里,此刻不进攻,又待何时?”
有人忧心忡忡,“可蛮部已经潜入草原内部,要我军在不清楚情况的草原内部作战未免危险。”
“难道能因为危险就不作战了吗?兵贵神速,战场瞬息万变,若是因此贻误战机,又当如何是好?”
一片窃窃私语声。
户部的官员恨不得当场抄起算盘算账,“大军凡驻扎一日,所用粮草辎重不计其数,臣以为应当速战速决。”
虞秋深忍了又忍,实在没忍住,“季将军所用多是沧州军的军粮,还有劫……从蛮部那得来的粮食,如何就所用粮草不计其数了?”
“虞大人,”被反驳的官员很是不满,“话虽如此,难道季将军日后不用朝廷的?”
蛮部也不是傻子,让季承宁抢一次也就罢了,还能让季承宁抢第二次第三次,等那些军粮用完了,不还向朝廷伸手?
这话说得一众武将颇为不忿,什么叫用朝廷的,既然分得如此清楚,那季承宁难道打仗不是为了朝廷?
总不能只看着季将军大战光鲜亮丽,却不肯给人后勤补给吧!
神仙也打不胜这样的仗!
一文臣上前两步,笑道:“自季将军入边关以来,功勋卓众,众人皆可见,季将军乃是天生的将星,若季将军想,击破敌军只在弹指一挥间。”
虞秋深猛地侧头看起此人。
何其刻毒。
此言好似在说季承宁不打胜仗是他故意为之,果不其然,下一刻就响起了个十足担忧的声音,犹犹豫豫地说:“季将军莫非不是想养寇自重吧?”
虞秋深虽是沉稳的性子,此刻也被气得倒吸一口凉气,直言道:“陛下,季将军平定叛乱时朝中就有非议说其拥兵自重,结果天下可见,明明是季将军在等待最好的时机,为的是一击即中,而今其远在沧州,战场情况在场诸人根本不尽知晓,然而却还有人说他养寇自重,有你们这等小人,真是朝廷之不幸!”
皇帝眯了下眼睛。
“虞秋深你……!”
话还未说出口,就被周彧轻飘飘地打断,“陛下,季将军在外不易,这些话若是被季将军知晓了,或会寒了忠臣之心。”
“好了,他们也是关心则乱,”皇帝终于开口,仿佛不厌其烦,他看向周彧,“太子说得很是,但未免将季卿想得太狭隘了。”
周彧攥紧了手指,默默无言。
散朝后,季琳大步迈出殿门。
正欲离开,身后响起了一个阴柔的声音,殷勤道:“季大人请留步。”
季琳顿住脚步,回身,对上的是秦悯堆成一团的笑脸,“陛下唤您去御书房。”
季琳颔首,“有劳公公。”
秦悯忙躬身,“尚书折煞奴婢了,奴婢不敢。”
将人送到御书房后,又轻轻地关上门。
“嘎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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