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监的职业素养 一(10)
一听到傅辰的话,曾经被傅辰帮忙过的人都渐渐让开, 其他人犹豫片刻,也挪了位置。虽说傅辰是这群小太监里年纪偏小的,但三年来这个人却帮过通铺里的大部分太监,在屋里他说的话是有分量的。
三年前,傅辰只是想尽快融入一个团体,而想尽快的办法就是让他人觉得他是欠着你的,只是人与人之间不能单纯的用利益来衡量,时间久了傅辰也的确和这个屋子里的小太监产生了情谊。
人群划开一条道,傅辰走了过去,瞳孔渐渐放大。
血泊里,有两个人,一个躺着,一个坐着,除了空气里那浓郁到令人反胃的血腥味,就好像完全没存在感一样。
一个是傅辰几日前才刚见过,对方甚至还嘲讽了傅辰一番。叶辛躺在地上看上去凶多吉少,只有那微弱的胸口起伏才能确定此人还有一口气,肚子的地方被戳了好几个窟窿,血淋淋的。另一边是双手被两个小太监制住,脸上带着呆滞神情,全身溅满鲜血的王富贵,而他附近是一把残留血迹的剪刀,他似乎也被这血腥可吓蒙了。
小太监在宫里不可避免能见到死人,但自己动手的凤毛麟角,这也是刚才屋子里一群人乱了阵脚的原因。
这场景已无需多言,傅辰倒吸了一口气,才望向呆立着的众人,“出来一个能把整件事说清楚的人,现在,马上!”
他不知道这事发生了多久,却知道时间紧迫!
最后四个字,砸在所有人心上,傅辰很懂得控制语速,知道什么样的语气能达到最好的效果。没人见过傅辰发怒的模样,至少现在看上去满脸冷酷的傅辰,他们觉得他是发怒了。
有人说一个整日发脾气的人并不可怕,可一个从来不发脾气的人,忽然板起脸的时候,比怒骂更令人畏惧。
站出来的是赵拙,一个国字脸的小太监。大多太监在进宫前都是没名字的,或是名字都是小名,所以几乎都是慕睿达等掌事太监赐名的。赵拙相对比其他人更冷静些,把整件事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这件事情甚至和梅姑姑也有点关系,简单点说就是李祥英当年很喜欢梅姑姑,想与之相好,但梅姑姑在后宫也不是白待的,知道李祥英是个惯会折磨人的主,宫里不少小宫女都遭过罪,偶尔弄死几个就着管事的地位将人扔到乱葬岗算完事了。
李祥英这人除了特别爱抽大烟外,就是好虐待这口,特别是漂亮的女子。大约太监少了那东西,对女性渐渐产生异乎寻常的执着和扭曲的人生观。
梅姑姑也是后来当上了姑姑,才没让李祥英得逞。前些日子被院子里闹鬼吓得夜不能寐的李祥英,精神上受了刺激,就越发会折磨人了。他看中了小央,小央为人害羞内向,很能勾起人的保护欲,这样的人折磨起来才更有味道。李祥英刚想打听却得知小央与王富贵居然是一对儿,那种内心想要破坏他人的欲望和凌虐感更加肆无忌惮。
傅辰听到这里,心中一阵荒凉,他是否也是造成这个结果的始作俑者之一。
如果不是为了报仇,他也不会在精神上刺激了李祥英。
李祥英在太后跟前有了脸面后,在后宫越发吃得开。他让叶辛准备下,把小央送到了皇帝面前侍膳,又给她打扮得格外漂亮,果然和他们预料的一样,皇帝大鱼大肉吃惯了,偶然看到个清粥小菜,就尝了尝鲜。
他们只要以王富贵生命为要挟,小央只能就范,含泪笑着伺候了皇帝。
也正是傅辰那天在陇虞西十二所外边看到的那样,那布里头包着的正是已经伺候完被送回来的小央。
小央第二天回来,和往常一样,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没人发现异常,就是梅姑姑也只知道她去侍膳了,回来的有些晚。
她不敢自杀,宫里自杀是要追责的,如果自杀没有成功,救活后被发配极苦之地为奴,刑法在邯朝最为严苛,到了晋朝后,两代皇帝都算是从轻发落的。
她不想连累他人,但对贞洁的从小根深蒂固的观念和对王富贵的愧疚,将这个姑娘逼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等梅姑姑发现的时候,小姑娘开始认不出周围人,甚至出现了幻听、幻视,且恶化得非常快。
傅辰路过听到哭声的时候,就是这个小姑娘开始无意识的自残,但似乎潜意识里知道不能自杀,她不敢完全死掉,只能不停地自残,偶尔还伴有间歇性的抽搐,十二所的宫女们都说小央已经得了癫症,梅姑姑不想把她送到冷宫,这事正在僵持着。
傅辰知道,这是精神受到极大创伤后人对外界的自我屏蔽,创伤性的遗忘,在现代是癔症的临床表现。
宫女找不来太医医治,但是姑姑是正三品的职位,她请来了医女,属正八品,过来说若是小央这情况会持续到她真正死亡为止,但她潜意识里是不敢死的,所以这过程会持续很久。
王富贵知道这消息后,几乎是疯了,居然忍着性子,找了个借口将叶辛带到这室内。王富贵从商前是个读书人,以前好歹也是个童生,要说完全没心眼儿自然不可能,在极端的痛苦的情绪下,他冷静异常,甚至没让叶辛看出端倪来。
叶辛自然知道王富贵是恨毒了自己,但他只是从犯,听命行事,而且在那么多人在的屋子,他也不担心王富贵闹什么事出来。
可王富贵简直发了疯,自己这条命也不管了,没了小央他也觉得活着没意思了,只是在死前,他绝对不会放过这些欺辱她的人。
居然就在屋里直接动起手,将叶辛戳了好几刀,要不是屋里人多,发现不对劲把他拿下,现在情况更加严重。
那之后就是他们院里的人,把门锁了起来,而傅辰进来看到了这一幕。
“傅辰,现在该怎么办?”
“我们都会死吗?”
是的,他们把门锁起来后,分成了两派。一部分人觉得叶辛如果醒来也不会放过他们,还不如干脆将人弄死了,直接让其失踪,他们都当不知道这事,但他们都只是小太监,都没当过罪犯,不知道要怎么做;剩下的一部分则认为应该把叶辛带出去治疗,而王富贵自己承担责任,不能因为他一个人把所有人都害了。
这两派僵持不下,一派说另一派巴着李祥英,没一点骨气,另一派则说他们这是为了保全所有人的无奈办法。
渐渐的,有人开始绝望地哭,无论选择哪一种,他们都只是想将这事的影响降到最低。
“我去吧,你们所有人都赶紧离开这里,要死就死我一个,是我捅的叶辛,富贵你还有小央要照顾,你不能死!”忽然一个小太监说道,王富贵的差事是监管净身,许多小太监都承过他的情,这时候也格外能看出人情冷暖。
这时候,他们居然开始争先恐后,争着谁去死。
谁说这宫里没温情的,它有,也一直存在着,只是比起宫中的大人物来说,太过渺小罢了。
“安静!你们都在这里好好待着,这件事我会处理,给我一个时辰,这段时间里谁敲门都别开!今日师傅他还没那么早下差,那么你们只要挡住其他院里的人串门就可以了。”傅辰那依旧平稳的语气给在场的所有人一根强心针,不自觉地听从了他的话。
所有人都安静地望着他,“傅、傅辰,你能有什么办法?”
“但你只是从四品啊!”
傅辰微微一笑,那笑容里似乎包含着许多东西,他走向王富贵。
“天无绝人之路,你会因为小央失贞而抛弃她吗?”他蹲在了地上,望着像是木偶一样的王富贵。
听到小央的名字,王富贵忽然暴躁起来,身后的小太监忙制住了他,“不会!她变成什么样都不会!”
“她得的是癔症,是有几率治好的,你愿意试试吗?”
王富贵像是抓到了最后的救命稻草,死死盯着傅辰,泪水毫无预兆地滑落,“你是说真的?”
“是,富贵,人一辈子会遇到很多事,死亡非常容易,一了百了,但只要还有希望,就要活着,无论有多难。”傅辰轻轻抹掉王富贵空洞双眼中落下的泪,“别忘了,叶辛只是从犯。”
傅辰说完,就要起身离开,却被王富贵拉住了,“傅辰,你要去做什么!?你别冲动。”
“我不会冲动,也没机会让我冲动,富贵,还记得三年前你救过我一命吗?那时候我说过,这条命迟早还你,你说我永远都没这个机会,但有时候,世事无常。”傅辰笑了起来,云淡风轻下,透着震慑人的决然和坚定,那气场让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
“傅辰,如果叶辛在这段时间……”
傅辰看着已经完全昏死过去的叶辛,“那就是他的命,关上门,等我回来!”
傅辰离开前,赵拙忽然问道:“若一时辰后你没出现的话……”
“那就一起捅了这篓子。”再糟,也不过如此了。
第23章
傅辰经过西十二所的时候,目光停留片刻。
门口出现几个孔武有力的太监,他们拖着一个人从门口出来。太监并非后世影视那般,都是柔弱纤细的, 他们除了比正常男人少了部件外, 其余都是一样的,所以有些甚至人高马大, 这些太监一般在需要武力和守卫的地方当值。
他们拖着的人是小央,她的裤腿和地面摩擦, 上面磨破了好些破洞,皮肉绽开,却好似无知觉。脸很苍白, 白如鬼, 脖子上带有很深的淤痕,地面还有她手腕上滴落的血水,宛若在雪地里盛开的红梅。如果不是还睁着眼, 看上去就像没了生气的娃娃。她没让自己丢了命,因为不敢,也不能。
梅姑姑从里面追了出来,急匆匆收拾了一些银两递上去,“几位大爷,请你们不要拖着,可否抬着她,稍微轻一些?”
她已经尽力在保全手底下的小宫女了,可是小央得了癫病的事情还是被总司姑姑知道了,小央就要被遣到冷宫中自生自灭。
宫里的奴才,最不能做的事有两件,一是生病,二是逃跑。
收了钱就要办事,宫里的规矩,所以两太监也改拖为扛。
小央毫无所觉的眼瞳在注视到梅姑姑的时候,滑下一行泪,沿着颧骨到下颚。
得了癔症的人,对外界是没有感觉的,也意识不到发生了什么。
但她们身体机能还在运转,会记住所有对她好的人,因为拥有得太少,一点温度就能刻骨铭心。
梅姑姑又吩咐了几句,诸如拿绳子捆住小央的手脚,不让她自残等等,两太监有些不耐烦,“这位姑姑,我们也是奉命办事,你别再为难我们了。你嘱咐的事我们会做,但只能尽力。”
目送小央等人走远,她转身看到了站在那儿,毫无存在感的傅辰,笑了起来,姿态依旧文雅优美,在错身而过时,她的目光翻搅着某种激烈的情绪,红唇微动,“今晚,亥时。”
梅姑姑走进了西十二所,没再回头。
傅辰从衣袖里拿出了一只精致的荷包,带着粗茧的大拇指摩挲上面针脚细密的纹路,眼前还能浮现当日小央那双充满感激羞涩的眼,将这只熬夜绣好的荷包递给他时的欢欣期待。里面放的是那天西十二所宫女们自制的芝麻糖,糖虽吃完了,但包装却留着不舍扔掉。
宫女太监只是贵主子们身边的附带品,但皇宫却是他们的一生。
傅辰到的是福熙宫,德妃娘娘的住处。
他不是没想过七皇子,只是对方在他的分析后,不答应的可能性更多,皇家人的尊严可不是那么好挑战的。再者,七皇子还在“痴傻”,如今的位置也不过仰仗皇帝一时愧疚,能否长久是一个谜,而此人在后宫隐藏的敌人太多,不然何必装疯卖傻,他不能将自己处于一个危险境地。最重要的是,作为皇子不能管宫女的事,尤其这个宫女还是皇帝宠幸过的,等于变相干预皇帝的情事,那手就伸太长了。
后宫里的事,只有这后宫掌权的女主子才有资格插手,也名正言顺,德妃几乎是他仅剩的选择了。
有时候当他以为已经远远逃离灾厄,命运就会告诉他,不过是在原地又打了个转。
其实自从那次给了小册子,傅辰依旧言辞恳切地拒绝后,墨画就再也没来找过傅辰,好像默认了双方不会再有交集。这也是正常,换了任何主子被一个小奴才下了面子,还没使绊子整死人,已经算是宽宏大量了。德妃这身份要什么体贴的人没有,在这宫里头愿意揣摩主子喜好的人绝不在少数,何必巴巴的要傅辰。
现下是晚间,里面正井然有序地准备德妃娘娘的晚膳,宫女太监们各司其职,没人会去注意门口的小太监。
今儿白天各地送来的秀女已经到了皇都,在正式进宫前由参领带着路,按照地域、籍贯、民族等等排车,排好了后是各主宫的娘娘前来观阅,当然这也是变相地告诉秀女们我们这些后宫的主人是欢迎你们的,给这些初来乍到的秀女们一些心理上的安慰,消除她们的紧张感,晋朝袭承礼仪之邦的文明,在小事上可觑一二。
德妃作为主宫高位妃子,与皇后共同管理后宫,自然也在今日的观阅名单中,不久前从太后那儿回来。
他在外面通报了守门太监后遭到拒绝,一个从四品的小太监,是没资格主动请缨见四妃之一的妃嫔的。
“这位小公公,德妃娘娘可不是想见就能见的。”就是要凑到贵主子面前,也没见到这么直接的,看着傅辰的目光很是鄙夷。
傅辰并没有轻易打退堂鼓,“那么,能否请墨画姑娘出来一趟,两位劳烦通融一下。”
傅辰掏出了前几日得赏的银子,一股脑儿给了这两位公公。
还没一会,一张熟悉的容颜就出现在面前。
墨画似笑非笑地望着傅辰,挥手让那两个护卫太监先去里头帮忙,他们之间的对话,让人听去总是不好的。
才看着毕恭毕敬的傅辰,问道:“小傅公公,我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踏入咱们福熙宫呢?”
“墨画姑娘哪里话,小的身份低微,这不是不好意思在您面前晃吗?”
“你这嘴儿还是这么不老实,既然不好意思,那就哪儿来的,滚哪儿去吧,咱们福熙宫可请不起你这尊大佛。”
“奴才这就是来赔罪的,请您大人大量原谅小的不识好歹,这次您就是赶也赶不走我了。”
“哎呦,真是能从咱们小傅公公嘴里听到这种话,太稀罕。”墨画叉腰笑着,“只是今儿个不凑巧,咱们娘娘正在与容昭仪量衣,实在没空见你,还是请回吧。”
容昭仪,六皇子邵瑾潭的生母,九嫔之首,听闻年轻时伤了身子无法再孕,是个常年的药罐子,因六皇子善经商,帝时有赏赐却无多少临幸,是后宫的隐形人,只是这样的容昭仪与德妃却往来频繁。
傅辰知道时间刻不容缓,而之前几次三番的拒绝,完全下了德妃的面子,他现在自己送上门来,也要看人家愿不愿意了。
可以说就是现在德妃把他赶出去,也无可厚非,谁叫他“不识好歹”,就是为了曾经丢失的面子,德妃这时候也要找回场子。他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德妃并非那么毫无度量的人,另外就是那位白月光在德妃心中的地位真的有高到连他的几次不敬都能原谅的地步。
“那不知娘娘何时能拨冗一些时间给奴才?”
“我不知道呢,娘娘的时间咱们做奴婢的又怎么说得准。”
傅辰忽然跪了下来,匍匐在地上,“求墨画姑娘为奴才美言几句,奴才定然记得您的大恩大德。”
“小傅公公这是做什么,你的膝下可是有黄金的,金贵得很,怎能跪我呢?”墨画露出一脸惊讶的神情,她是没想到之前还十分斩钉截铁拒绝的人,这会儿居然求上门来,她就说嘛,这宫里又哪有什么宁死不屈的人,到头来还不是贴过来,“小傅公公,这人呢,拿乔也要看主子的眼色,你看装过头可不就栽了,你说我这话有道理吗?”
“墨画姑娘自是金口玉言。”
“好了,我还有活儿,先进去了。”
“那奴才就在这里等着,何时娘娘有闲暇了,奴才再入内。”
“若你想等,就在外候着吧。”墨画不置可否,也不让傅辰起身,语笑嫣嫣。
傅辰被喊进去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了,期间一群太监宫女从他身旁经过,像是没看到他一样各自做事,把他当做求见德妃不成撒泼耍赖的。
他的双腿因为长时间跪地而显得僵硬,但他不敢再耽搁,忍着酸麻走进去,离他与赵拙等人的约定已经过去一半的时间。
傅辰走入殿内,现在正好传膳完毕。福熙宫有自己的内膳房,吃的不是御菜,做法用料就与御膳有些不同,是专挑着德妃喜爱的口味上的。一只只晶莹剔透的饭碗摆在膳桌上格外好看,在四周宫灯的映照下美得让人惊叹。德妃不是奢侈的性子,比起皇家其他后妃,她这里的菜式不算多,这也能看出德妃并不是喜好大排场的人。
“奴才给德妃娘娘,容昭仪请安。”傅辰低眉顺目,十分恭敬。
正在舔毛的汤圆一看到傅辰,居然还认得出来,记得这是那个曾经给他温柔顺毛的人。它跳下德妃膝盖,绕着傅辰走来走去,喵了两声,似乎在问傅辰为什么不找它了。见傅辰不理会它,还有些闹脾性,叫得厉害了。
德妃一看,芊芊玉手在空中划出浅浅弧度,不咸不淡道:“将这只小畜生带下去。”
很快就有宫女将汤圆小心抱下去,有时候宠物可比奴才金贵得多。德妃像是没看到跪在桌边的小太监,笑着对一旁脸色不佳的容昭仪道:“这小菜是我专门吩咐小厨房做的,格外开口,你尝尝看。”
宫里主子不叫起有许多种说法,有时候是主子要给些教训或是敲打,而位置上的一高一低,让在底下的人承受更多,会忍不住揣摩上意,在揣摩的过程中,自然而然会敬畏对方,心理防线容易被击得支离破碎。
傅辰目光不变,动作不变,他知道如果这时候示弱,在你进我退的过程中他就会败在这个女子的精神压迫中,藏在衣袖下的拳头渐渐紧握,他不能被击垮,即使抛弃曾经自以为能保全的东西。
一旁的宫女为容昭仪添了几筷子后,还是容昭仪首先打破了沉默,“这太监没见过,好像不是你宫里的。”
“妹妹可还记得,你今日说我手上的蔻丹做得格外别致,就是出自他的手了,正好今儿要换花样,小太监也是个机灵的,自个儿过来了。”德妃伸出那双保养如玉的手,颜色被涂抹均匀的指甲看上去格外鲜活,与白皙的手指交相呼应,“傅辰,平身吧。”
德妃这么说,容昭仪理解地点头,德妃的院里是不添奴才的,平日那些奴才打破脑袋想挤进来也是无用,现在有这样的机会得到德妃的喜爱,是任何小太监都不想放过的机会吧。
“谢娘娘。”傅辰起身与侍膳的宫女站在一旁。
这期间,容昭仪出现了头晕的症状,中途去了两次恭房,对食物也没什么胃口,德妃见状忧心忡忡,神色不似作伪,以此也看出这两位娘娘私交的确不错,“我看你还是请太医来瞧瞧吧,这么个难受法可不像是平常的小灾小病。”
“无碍,你知道我身子一直这样,吃那么多药也没什么用,何必再麻烦太医,也不知还能吃这样的饭菜多久。”容昭仪苦笑着摇头。
“你这脑子何时能想些好的,别说丧气话。”德妃嗔怪道,“傅辰,过来伺候,伺候不好自己去棣刑处领罚。”
内务府、敬事房都是有惩罚太监的职能的,其中棣刑处是宫中惩罚最为严厉和残酷的地方,同时它也可裁决宫中大小事务。
傅辰应是,稍微活动了下僵硬的腿,就着心中的推测,开始为容昭仪布菜。
伺候后宫主子的时候,眼神一定要准,特别是布菜这短暂的间歇中,主子眼睛往哪个菜色上多几眼,就要马上将菜放进碗里,其中还要分清主子是想吃还是只是看看。每个主子爱吃什么菜,这都是不能说的,内务府也不准派人登记,这是防有心人惦记。
在布菜的过程中,还要暗自记下每个菜动了多少筷子,不能多,老祖宗的规矩,忌贪食,免遭毒杀。
这份差事,必须要让心细、善于观察、心灵手巧又极为有耐心有眼色的来做,所以布菜的宫女太监总是不停在更换,就像今天福熙宫就没有正式布菜的人。
这些猜想都是傅辰私底下揣摩的,没人会告诉他,谁会将自己的经验无私分享给别人呢?
当然,傅辰是有师傅的。但掌事太监手下都有很多小太监,他们往往自己还有不少差事,根本不会将这些利害关系教与小太监,而像慕睿达那样严酷的人,更不会提醒什么。
这也是为什么小太监小宫女是宫里更换最频繁的一批。
所有能走得长远,还能爬上位的人,无一不是精明,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
傅辰那双手在半空中快速而准确地挥舞,那弧度和动作很漂亮,犹如舞蹈,干净利落又善心悦目。大约是这个小太监做事总是那样有条不紊,从没急躁过,看着就好看。德妃平淡地看了几眼,没说什么,就停下了用膳,一旁早就有宫女准备好用具为她漱口。
令人惊讶的是,胃口不佳的容昭仪居然吃下了傅辰布的所有菜,用完膳连她自己都忍不住惊讶,这居然是她这些日子以来用饭最多的一天。
等饭菜撤了下去,两位娘娘看着垂头安静等待的傅辰。
“傅辰,你如何知道夹那些菜?”
“奴才……”傅辰欲言又止。
但德妃是何许人,很快就明白傅辰的意思,让所有人都下去了。
等所有人退下,傅辰才开口。
“其实只是奴才的猜测,不敢断言。”傅辰抬头望向德妃,眼眸里藏着德妃最为欣赏的顺和温润,“奴才斗胆请娘娘握一下容昭仪的手。”
德妃刚要否决,容昭仪却来了兴趣,她好奇这小太监是凭什么判断她的口味,就连她自己都觉得最近的口味变化太快,“姐姐,就照他说的试试吧。”
在德妃握完后,傅辰问:“容昭仪是否体温偏高?”
德妃闪过一丝异色,“你怎会知晓?”
“奴才敢问昭仪娘娘,是否近期常常头晕,容易疲劳,并且口味大变,对许多气味格外敏感,甚至出恭的次数也不太稳定……”
容昭仪张了张嘴,满脸惊讶,德妃一看容昭仪的表情就知道傅辰都说对了。
“本宫恕你无罪,你直说,可是什么病?”
傅辰微微一笑,“并非病症,奴才反而要恭喜昭仪娘娘。”
“本宫何喜之有?”容昭仪似乎也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了似哭似笑的狂喜,难以相信。
“昭仪娘娘,奴才觉得您或许可以召太医把脉,兴许有意外之喜。”傅辰不会下定论,下了定论而最后空欢喜一场,那他就有罪责。他这话的含义无论什么结果都不会被怪罪,而对方一定听得懂言下之意。
他不能问月事这样的问题,但常识性问题还是可以问的,从一开始容昭仪的表情神态,再到她的行为,才让傅辰在布菜的时候,尝试选择偏酸的食物,果然向来不爱吃酸物的容昭仪非常有胃口地吃完了。
短暂的静默,忽然,昭仪激动地拉住了傅辰的手,哽咽道:“我以为我再也等不到做娘的一天,你是叫傅辰吗,若证实你说的是真的,本宫欠了你一个大大的人情。”
她就是年轻时遭了陷害小产,身体亏损严重,太医断定再也无法怀孕,才常年吃药调理身体,可这也只是她的自我安慰,她知道自己这辈子恐怕再也没有孩子了,再加上皇帝年纪大了,她们自己也不年轻,宫里已经好久没新生儿了。也正因她和德妃都知道这些情况,就是身体有异样也完全没往那方面去想,只以为是肠胃不适,被傅辰提醒了,容昭仪才想起她的月事虽然不规律,但这次好像很久没来了。
容昭仪刚握上傅辰的手,却被德妃不着痕迹地移开了,提醒道:“不过是个奴才的胡言乱语,当不得真。你还是先让值得信任的嬷嬷来看看,这事先不要外传,别忘了如今皇后怀孕,你这是抢了她的风头。”
“姐姐说的对,前三个月不能被任何人知道。”容昭仪自然知道德妃的言外之意,很是领情。心里也有点慌了,她知道皇后的手段,绝不是表面看着那般温和。“姐姐,此事切不可外传。”
待送走容昭仪,德妃脸上的笑容完全放了下来,对傅辰道:“随本宫进来。”
所有宫女都被打发到了外边,这时候屋内焚着香,淡淡的宁静气息飘来,却丝毫没让傅辰觉得轻松。
“干得不错,就是本宫都要刮目相看了。这才一打照面,就让一个素未相识的妃嫔对你感激有加,小傅公公,你这攀高枝的速度,怕是无人能出其左右了吧。”德妃坐于卧榻上,手里摇着仕女画扇,轻柔的声音不紧不慢,出口的话却句句犀利。
“奴才只是恰逢其会,并无二心。”
“无二心,本宫怎的不知你这心是向着谁的?”
“自然是向着娘娘您的。”
“本宫没记错的话,之前的几次,你可是毫无转圜余地地一次次拒绝本宫,把本宫的面子里子狠狠往地上摔!”德妃声音抬高了几度,想来德妃并不是不气,只是都压着。她忽然站了起来,走到傅辰面前,看着跪在自己脚底格外柔顺的太监,讽刺轻嘲,“这次过来,是有事拜托我吧。你这人太精明,无事不登三宝殿,要不是有求于我,你那坚硬的膝盖骨还弯不了吧。”
傅辰几乎将额头贴上了地面,他从没小瞧过德妃,德妃能到如今的地位,还稳坐十几年,自然不会被他几句话就轻易蒙蔽。
傅辰没有回话,或许怎么回,都掩盖不了他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