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归(116)
丫鬟更吃惊:“小姐这都是从哪里弄来的?”
铁烟烟挑挑眉毛,转身从后窗翻了出去。
厅中宴席已近尾声,陆追双手捧着茶盏,对铁恒道:“天色已晚,不知统领可否容我们在此暂住一宿?”
“公子这是哪里话。”铁恒赶紧道,“方才那处小院就是照着温大人吩咐,特意为诸位准备的,莫说是一宿,哪怕三月半年,也只管当成自己家。”
“三月半年怕是不成。”陆追放下茶盏,“至于要住多久,明日再说吧,我这阵累了。”
“我这就送诸位回去。”铁恒站起来。
“你要留下吗?”在回去的路上,陆追小声问。
萧澜摇头:“我得赶回冥月墓,那头事情也不少。”
陆追道:“嗯。”
“再陪你一个时辰。”萧澜道,“等你睡着了,我走也不迟。”
陆追道:“两天两夜不睡,谁能熬得住,下回不准了。”
萧澜笑笑,一路随他回了住处。
下人已准备好了沐浴用具,陆追将瓶中药物倒进去,搅出一汪乳白色热气腾腾的浴水。
“寒毒?”萧澜问。
“情趣。”陆追答。
萧澜:“……”
陆追解开腰带:“过日子的情趣。”
哪怕风声鹤唳四面楚歌,也要在难得闲暇中,体体面面喝茶沐浴听琴赏月,给坎坷的人生添些滋味,否则岂不吃亏。
“乐子要靠自己找。”陆追趴在浴桶边缘看他。
萧澜弹弹他的额头,分明就是最闲云野鹤的性子,却偏偏遇到了最多的糟心事,也不知老天究竟想做什么。
“回去吧,明日好好休息。”陆追道,“冥月墓交给你,这里交给我。不管怎么样,线索正在越来越多,我们从两头同时查,事情一定会很快就水落石出。”
萧澜摇头:“说好了,一个时辰后再走。”
陆追道:“我想让你多休息。”
“我却想多陪着你。”萧澜替他按揉肩膀,又低头在那光裸的脊背上印了一个吻,“别说话了,好好放松。”
陆追听话地闭上眼睛,屋中一旦寂静下来,困倦也就滚滚袭来。他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只在被抱出浴桶的时候,醒了一瞬间。
萧澜取过大的布巾,将他的头发一点点擦干,在灯下闪着微光,锦缎一般。
陆追靠在他肩头叮嘱:“回去之后,一切小心。”
“你也是。”萧澜替他穿好里衣,又轻声问,“我帮你将头发梳顺?不然明早该打结了。”
陆追犯懒不想动。
萧澜捏捏他的下巴,用被子裹着人坐到镜前,取过木梳将那一头黑发一点点梳开,耐心又温柔。
桌上红烛散出昏黄暖光,在窗前映出一双剪影,相互依偎,情意绵绵。
宅子另一处,铁烟烟四处找了一圈,也没打听到关于陆追的消息,于是深深叹了口气,转身想回绣楼,却被人捂住嘴,一把带入了花丛中。
“唔!”她魂飞魄散,抬脚便向后踩去。
“别动!”耳边传来一声低沉的怒喝。
“你……”铁烟烟试图从那铁爪般的禁锢中逃脱,至少也要找机会嚎一嗓子,好搬救兵。
“我不会伤你。”对方松开手,“不过你若是敢叫人,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脖颈处刺痛冰凉,像是匕首刀刃,铁烟烟僵着身子一动不动,战战兢兢问:“你是谁?”
对方道:“陆明玉。”
铁烟烟倒吸一口冷气。
对方一笑:“听说你想嫁我?”
第113章 冒充 一盘下了毒的蜜饯
铁烟烟虽说自幼在武行与军营中长大, 性格豪爽直率, 还会几下拳脚功夫,可再怎么说也是个十七八的小女儿家, 此番骤然被一个陌生男子用刀顶住脖子, 张口就问嫁与不嫁这种事, 再刁蛮的大小姐也有些腿软。
“我,你, 有话好好说。”铁烟烟半天方才憋出一句话, “你是我爹的客人,又不是绑匪。”
对方嗤笑一声, 将她松开:“是你说的, 有话好好说, 不准大喊大叫。”
铁烟烟揉了揉酸痛的手臂,壮着胆子转身看他一眼。月光下的男子戴着蒙面巾,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头,不丑, 还挺好看。
只是这“挺好看”的念头刚一冒出来, 便听对方又道:“不过我已有心上人, 怕是不能娶小姐了。”
你有心上人就对了,正好我也不是很愿意嫁。铁烟烟松了口气,道:“那等我爹来寻你的时候,你可得说清楚,还有,不准和他说你在这花园见过我。”
男子道:“铁姑娘倒是挺爽快。”
铁烟烟拍拍身上的土, 道:“那我走了啊。”
“不如姑娘再帮我一个忙?”对方在身后叫住她。
凭什么!铁烟烟想也不想,一口拒绝。只因你莫名其妙跑来阳枝城,我这些日子不但平白多吃了许多药,还要被逼迫练什么《凤求凰》,之所以不揍你一顿,那完全是因为打不过,居然还想帮忙?
男子道:“若姑娘不肯帮,我便告诉铁统领,下个月就能来下聘。”
铁烟烟:“……”
铁烟烟怒道:“你方才说了,有心上人!”
男子说得轻描淡写:“我那心上人不介意做妾。”
铁烟烟:“……”
这就是个绝世烂人啊。
“你没有时间考虑。”男子提醒她。
铁烟烟问:“什么忙?”
男子在她耳边低语几句,也不知是因为湿热的呼吸,还是因为话语的内容,铁烟烟浑身起了一层鸡皮。
“如何?”男子问。
铁烟烟咬牙:“成交!”
……
山道上,萧澜策马如风,空空妙手跟在后头,叫苦不迭。
“吁——”萧澜勒紧马缰,停下来等了一会。
空空妙手气喘吁吁赶上来。
“前辈歇一会吧。”萧澜道,“这里避风,草丛也挺厚实,别跟着我赶夜路了。”
空空妙手警觉:“你想独自去做什么?”
萧澜摇头:“前辈想多了,只是跟着我两天两夜赶路奔波,怕是早就累了,不如在此暂且休息片刻。”
空空妙手嘴硬:“我不累。”
萧澜下马拾柴点了篝火,又拢了些干草做出床来:“前辈。”
空空妙手站在原地没动,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难得有些无端的……扭捏。
萧澜叹气道:“若前辈实在不放心我,那就一起赶路吧。”
空空妙手却嘴里嘟囔一声,一屁股坐在草堆上。
萧澜笑笑,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来披在他身上,便重新翻身上马,向着冥月墓的方向赶去。
空空妙手躺在草堆上,方才骑马还困得厉害,这阵却反而清醒了。他在江湖中独自闯荡多年,即便后来找到萧澜,也只是为了空空妙手的绝活能有继承者,并非单纯因为亲情——若那时发现萧澜是残疾,或者哪怕单单是手指不灵活,只怕他也会失望懊恼,而非欣喜若狂。
而现在,他却被这个捡来的孙儿关心了,关心他是否疲累,甚至还燃起了一堆驱寒的篝火。
空空妙手自顾自笑了起来,他握着手中的披风,在草堆上睡得很舒服。
远处山道上,一行黑影正在列队而行。
萧澜独自回了冥月墓。
“少主人。”刚一进红莲大殿,便有弟子来报,说药师一大早就派人来请少主人,已经问了三四回。
“姑姑呢?”萧澜问。
“与药师在一起。”弟子回答。
萧澜点点头,将身上沾满露水的衣服换掉,方才去了药师的大殿。
鬼姑姑果然也在,听到萧澜进来,先是叹了口气:“又跑去哪了?”
萧澜道:“山外。”
“去山外做什么?”鬼姑姑又问。
“在墓中无事可做,出去透透风,也看看别的城镇村落。”萧澜挪过一张椅子坐下,“有句实话,姑姑听了勿怪,这冥月墓虽好,可一直待着也闷,总得出去透透气。”
“我这回不怪你。”鬼姑姑道,“可下次若再想出去,至少先告诉我一声,免得大家担心。”
萧澜点头:“澜儿记住了。”
“来看看这个。”鬼姑姑示意药师将托盘端过来,“只需一小瓶,便足够毒死那山洞中所有的蝙蝠。”
“药师果真厉害。”萧澜问,“那姑姑打算何时动手?”
“多拖无益,否则你当我为何寻了你一早上?”鬼姑姑站起来,“走吧,去那墓室中看看。”
萧澜答应一声,与药师一行三人穿过暗道,负责守卫的弟子赶忙行礼,说是一切如常。
鬼姑姑将药瓶递给他。
萧澜示意守卫避到一旁,自己上前将石门推开。盘踞的寒风瞬间吹进墓室,蝙蝠果然又躁动起来,然而还未等它们有所反应,萧澜便已经将手中药瓶甩了进来,碰上坚硬的石壁之后,瓷瓶应声而碎,里头的粉末随着蝙蝠翅膀带出的狂风,顷刻就能散播到每一个角落。
墓室的门被重新关闭,然而再厚重的石板,也隔不开里头的狂躁与混乱。此起彼伏的尖利叫声像是来自地下的恶鬼嚎哭,不用去想,都能知道此时此刻里头是何种末日场景。
萧澜觉得自己几乎能闻到恶臭与腥臊的血味。
足足过了半个时辰,墓室中方才安静下来。
药师道:“可以进去了。”
萧澜看了眼鬼姑姑。
鬼姑姑点头:“开门吧。”
萧澜道:“里头怕是不怎么好看,姑姑最好有所准备。”
“在这墓穴中过了几十年,什么没见过。”鬼姑姑道,“不必管我。”
萧澜屏住呼吸,轰然一把推开那石门。
血流成河。
有好事的守卫伸长脖子往里看了一眼,便捂着嘴蹲到一旁,几乎连苦胆也吐了出来。蝙蝠的尸体堆积成小山,血液汇聚成溪,将原本光洁的墓室地板染成了猩红色,翅膀被撕裂成破碎的扇面,张开薄膜挂在空中,或者摊在脚下,摇摇晃晃,恶臭不堪。
而那高高在上的白玉棺,也早已被血液浸染,台阶上不断有血淋淋漓漓滴落,一只垂死的蝙蝠更是将一半身体都坠入棺中,利爪还在不断抠挖着,想要挣扎飞走,丝毫不顾身下压着的不是枯枝破布,而是曾经倾国倾城的美人。
鬼姑姑独自登上台阶。
这回一切都很安静,并没有新的怪物冲出来,甚至连蝠也不见踪迹。
去哪了呢?萧澜在心里微微皱眉。按照他对白玉夫人的痴迷程度,还以为会不分昼夜守在暗处,甚至该出来制服那些狂躁的蝙蝠群才对,居然任由心心念念梦中美人被如此……践踏?
鬼姑姑挥手将那垂死的蝙蝠扫开,低头向玉棺中看去。
在蝙蝠的破碎尸骸中,一位女子如同正在沉睡,或许是因为脸上都是鲜血,非但不美,反而有些阴森鬼气,丝毫不见传闻中的绝世容颜。鬼姑姑的目光一路往下,最后落在那交握的双手上,一枚雪钻正在发出幽幽的光。
待萧澜走上来时,那枚雪钻已经落入了鬼姑姑手中,而玉棺中的白玉夫人,也已在顷刻间化为了灰尘与粉末。
药师问:“姑姑为何不先留下她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