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君莫惜金缕衣(122)
“砰!”
随着一声刺耳的闷响,两船虽没有直接撞上,却刮蹭到了一处。巨大的船身刮擦使得船体一阵剧烈摇晃,牟一苇战舰底舱的裂隙被扯得越来越大,湖水从窟窿处狂灌进来,根本无法排水堵漏,船身已经开始缓缓倾斜了。
危急关头反而激发了牟军水兵的无穷潜能,他们都清楚穷碧湖绵延百里,白日里落水尚且难以救援,何况夜战?在这茫茫湖上一旦船沉落水,活下去的希望微乎其微,只有拼死一搏,强行夺取周军的旗舰才有一线生机。
周军舰船上飞来的箭簇射的人睁不开眼,牟军将士却几乎等不及搭起跳板,就争先恐后顶着箭雨从船舷上跨过,用前面倒下的同袍身体开路,敏捷地跃上周军旗舰,与周军奋力厮杀到一处。
腥浊的血水四处飞溅,周军与牟军的污血混在了一处,随着船身不断动荡在船上恣意流淌,将整个甲板都染透了。
牟军的战舰已经支撑到了极限,越来越大的破洞使船身在短时间内注入了太多的湖水,很快船身就倾斜到了最危险的角度。
牟一苇一直在指挥手下开炮轰冲击周舰掩护冲上去的士兵,因此几乎是最后一刻才离开战舰的。这时候他已经能清晰地感觉到脚下的甲板在一寸一寸向水中陷落,船身猛烈地起伏,耳畔呼呼生风,身上的铠甲都被溅起的浪花打湿了。
为回避牟军抢上船来近距离攻击,周军旗舰已经被主帅指挥着渐渐驶离即将沉没的牟军主船,此刻两船间距越来越大,眼看着就要错身而过,牟一苇拿捏了一下两船间的距离,趁着船身摇晃倒向周军旗舰的时候,长啸一声,提气纵横,凭着一股锐气从两船之间凌空飞渡,掠过了血水激荡的湖面,身体斜着落在两军交锋的甲板上,落地之时居高临下连挥三剑,只见寒光暴起,三个靠近他的周军士兵应声倒下,染满鲜血的头颅瞪着不肯瞑目的眼睛,打着旋飞出了船舷。
同一瞬间,伴随着空气被挤压发出的爆鸣,牟军主船船体再也抵挡不了来自内部的巨大压力,爆炸的轰鸣声中,整个船身支离破碎,彻底成为了一堆木片,顺着被沉船带起的漩涡沉入黑漆漆的湖底。
无论是敌军还是自己的属下,都被牟一苇这惊心动魄的乾坤一跃骇住,牟一苇的气势委实太过惊人,直如九天杀神临世,神挡弑神,魔挡屠魔!
牟一苇在混战的人群中用剑开辟了一条血色蜿蜒的道路,直向正在船头与牟军将士厮杀的周鼎华延伸而去,他矫健的身姿犹如凭空生起的一股暴烈飓风,轻易卷去了所过之处的全部生命,只留下身后一连串频临死亡时的痛苦哀鸣。
当者辟易,万夫莫敌!
前面的周军士兵一个接着一个倒下,周鼎华已经近在眼前,牟一苇的脸上露出了扭曲的笑容,残酷而疯狂。一把拔出扎在死尸身上的长剑,血槽里残存着的鲜血顺着剑身淌落,牟一苇高高举起血痕殷然的利刃,寒刃生风,裹挟着数十年来的嫉妒与仇恨,向背对着他与一名牟军偏将激斗的周鼎华劈了下去!
夜幕中猛然迸裂出尖锐的剑光。
————————————————2012.4.13更新——————————————
周鼎华飞出一脚将对手踢跌下水,陡然察觉身后恶风不善,侧身急避,却仍是慢了片刻。
“噗”的一声轻响,牟一苇剑如疾风,周鼎华仓促之间竟不能完全闪开,生生地在肋下划了一道口子。剧痛袭来,血肉翻卷,周鼎华身形一晃,回眸一顿,正对牟一苇,目光霎时如出鞘利剑,直要把牟一苇撕碎。
他暴喝一声,突然伸出左手握住牟一苇的剑,不顾剑刃锋芒骤然施力。
只听“铛”地一声,牟一苇的玄铁重剑被巨大的力量生生地折成两断。
周鼎华满手都是血,眼中更是血光凛冽。
周鼎华恨极了牟一苇。
这个男人是与他有着血缘之亲的表哥,却为了金缕衣一再的背叛他,背叛大周王室,背叛着他们所背负的血脉。
神京那焚烧皇宫的熊熊业火,妻子姐妹死不瞑目的头颅,十年来不曾间断的追杀,被逼迫入绝境的奇耻大辱,这么多年层层叠叠积压的仇恨在胸腔间爆发,周鼎华滴血的手不由越攥越紧。
牟一苇也恨极了周鼎华。
他有多爱缕衣,就有多恨周鼎华。
周鼎华凭借着帝王的无上权威,曾经在他眼前生生夺走了缕衣,竹林里的那一夜是牟一苇毕生的痛;他本以为这个男人会像他珍爱缕衣一般善待缕衣,可周鼎华给与缕衣的只是无穷无尽的伤害,甚至连他的死亡都会变成缕衣十年的梦魇。
如果世间没有这个男人,缕衣早就解脱了吧?缕衣就会回到与牟一苇最初认识的那一刻,那样骄傲恣意,那样率性而为,那样神采飞扬。
牟一苇的眼神也越来越晦暗。
两人对峙片刻,牟一苇眼神一动,骤然弃剑腾身跃起,以猛虎之势扑向周鼎华,一脚凭地踹下,周鼎华拧腰侧身,五指如钩,“噗”地穿过铁甲,从牟一苇的肩膀后面透出。
血流如注,牟一苇却仿佛浑然不觉,一声厉吼,再度合身扑上。
两下交手,刀剑火花四起,拳脚风啸雷鸣。
乱箭破空之声划破耳膜,一枚冷箭在混战中斜射而来,向着周鼎华和牟一苇的鬓边贴过来。
周鼎华正偏头闪避,尚算平静的湖面突然浪涌暴起,船身蓦地一阵剧烈摇晃,竟歪歪斜斜倾向湖面。周鼎华立足不稳,骤然失去平衡,摔倒在地,被强大的力道甩出甲板,直直的朝水中坠去。
幸而周鼎华手疾眼快,单手向旁一抄抓住了船舷上挂着的缆绳,身体向下滑了好大一截才止住去势,险险悬在半空,摇来晃去。
牟一苇自然不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时机,随手抓起落在地上的一柄断剑,探出身子猛砍缆绳。
周鼎华惟一的一只手被粗粝的绳子勒得血肉迸裂,疼痛难忍,但他心里清楚就算手断了也不能撒手,湖面不知为何翻滚的越来越厉害,掀起一波又一波大浪,吞舟覆船轻而易举,人一旦落水不到片刻就被卷的无影无踪。他腰上用力,想要顺着缆绳爬上船去,突然感到身体越来越沉,抬头一看,那根维系身体平衡的缆绳竟已被牟一苇砍断了半截,剩下的半截在他身体不断下坠的拉力下越绷越紧,眼看就要彻底断开。
周鼎华怒极,运起十成内力灌注进右手空荡荡的衣袖,柔软的布料霎时化作一条笔直地长鞭卷向了牟一苇探出的半个身子。
牟一苇正专心砍缆绳,不提防周鼎华突然偷袭,被衣袖一卷一带,“呼”地一下越过船舷栽了出来,头下脚上的向着水面跌去。
从几十丈高的楼船上陡然落水无异于跳崖自尽,落水时产生的巨大压力会让人立刻粉身碎骨。耳畔风声呼啸而过,眼见漆黑的湖水已逼近到令人眼晕的距离,牟一苇急忙挣扎着使身体反转过来,提气纵身向上一跃,双手拼命前扑,一把抓住了一截缆绳的尾端,勉强将身体挂住,双脚几乎就要碰到冰凉的湖水。
周鼎华抓住的缆绳猛地一坠,又断开几分,几乎马上就要抻断了,周鼎华心中暗怒,牟一苇这一扑恰巧和他挂在同一根缆绳上,位置就在他下方不远。挂住两人的缆绳承受不住两个人的重量,绷的越来越紧,情势已经危及到了极点。
周鼎华抬起脚狠狠向牟一苇头顶一踹,同时借力弹向甲板,牟一苇见周鼎华来势汹汹,也掐准时机,在周鼎华脚落下的一瞬抓着缆绳向侧面荡开,趁周鼎华一脚落空之时,抬手握住周鼎华的右脚踵用力往下扯,试图把周鼎华甩到水里。
不料牟一苇这一下动作过大,手中已经细若游丝的缆绳再也承受不了,立刻断了开来。生死攸关之际,周鼎华运足功力,在感到缆绳松脱的一刻,不等身体开始往下坠便向侧面横跃,抓住了另一根半垂在船舷边上的缆绳。
牟一苇完全将生死置之度外,一心只想除去周鼎华,此时死死拽住周鼎华的脚不放,也被他带到了另一根缆绳下,整个身体悬挂在周鼎华脚下飘摇。
周鼎华手刚刚抓牢缆绳,突然察觉从侧面飞来一串冷箭,急忙一偏头,箭矢嗖嗖擦着后颈飞了过去,下方的牟一苇躲闪不及,手臂被流矢射中,霎时血流如注,握住周鼎华的手渐渐有了松动的迹象。
机不可失,周鼎华自由的左脚陡然一勾缆绳,身躯整个反转了凌空跃下,铁爪如钩,直奔牟一苇暴露出的咽喉而去!
眼看牟一苇危在旦夕,他们所在的楼船却猛地一晃,斜斜向两人所在的一侧倾倒。周鼎华被缆绳一带,扑了个空,正待再度反扑,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隆隆闷响,响声仿佛怒涛卷霜雪一般层层叠叠的推进着,越来越强烈,一波一波在穷碧湖所在的山谷中回荡不绝。
不知是不是错觉,周鼎华觉得四面山谷和偌大的穷碧湖,都好像被这恐怖的声音惊的微微颤抖,山谷中的厮杀之声不知什么时候渐渐弱下来,整个穷碧湖都陷入了一种漫无边际的恐慌之中。短暂的寂静只持续了片刻,突然一声石破天惊的巨响打破沉寂,山谷南面的峭壁犹如被利剑劈开,从中激射出数十道水流,仿佛十几条银白色的巨龙,夹带着山壳中的碎石,席卷着漫天地水汽呼啸而来,瞬间就将山脚下挨得最近的几艘楼船吞没。紧接着又汇入穷碧湖中,掀起滔天巨浪。
周鼎华被一股冲天而起的湖水打的全身湿透,满耳都是震耳欲聋的巨响,忍不住吼出声:“怎么回事?”低头却看到牟一苇满眼狰狞的血丝,在巨浪轰鸣中他隐约听到了牟一苇张狂的嘶吼:“你逃不了了,周鼎华!我早就派心腹炸开了上游水道,穷碧湖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牟一苇你这疯子!你想毁了神京吗!”周鼎华听得倒抽一口凉气,忍不住破口大骂。
乾、坤、震三江水流充沛,在霄山南麓汇成一股,因水道狭窄,迫得水势汹涌,常年冲刷南麓峭壁,终于穿山而过,于地势低洼之处汇流成穷碧湖,为下游的神京供给水源。穷碧湖绵延三百余里,远望浩淼如海,足见三江水量之大。如今阻挡江水的峭壁被牟一苇炸开,水道陡然拓宽,滔滔江水破开束缚,即刻如同出闸猛虎一般,气势汹汹地冲入穷碧湖兴风作浪。整个霄山都被这喷涌而出的水流冲击的摇摇欲坠,山体裂隙扩大之声化作阵阵闷雷笼罩了战场,震得人心神齐摇。
山崩地裂的毁灭之声里夹杂了牟一苇模模糊糊的怒吼:“是你毁了缕衣一辈子的幸福,我要为他报仇!我要跟你同归于尽,用你的神京做陪葬……”那充斥着仇恨和绝望的声音逐渐被风浪掩盖,在人心底徘徊不去,周鼎华还来不及再说什么,平静的穷碧湖已经露出了它最狰狞狂暴的一面,随着山洪汇入湖里,湖中浊浪滔天,水势排空压顶,天地之间蓦然升腾起广阔的水墙,通天巨浪几乎将穷碧湖掀翻,激起的水雾仿佛发狂的怪物,扭曲着怪异的形状直逼天际,周军旗舰前后左右全被浑浊的湖水包围,不得不在水墙壁立的深渊中苦苦挣扎,几次险些被大浪击碎。
此刻的穷碧湖已经完全沉浸在癫狂的爆发之中,水墙重重围堵,周军旗舰上下似乎同时出现了两个湖,一个湖从天际下压,厚厚的水幕悬在头顶,遮蔽了一切天空,似乎随时要将满湖的舟船吞没,另一个则是狂涛汹涌,浊浪滔天,仿佛永不见天日的黄泉深渊。
短暂的静止过后,猛然间狂风大作,水汽暴涨,穷碧湖上空乌云四合,大雨如注,一时间湖面漆黑无边,咫尺之外便已不能辨物,风浪卷动,恰似天河倒灌,周鼎华所在的这艘旗舰被一个接一个的惊天巨浪抛上抛下,在暴风骤雨下的湖面上忽高忽低,水花溅射,船体不断被怒涛冲击,东摇西晃如同风中落叶,一时险象环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