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窗竹(83)
“因为木头爹爹和竹子爹爹分开睡,就生不出笋妹妹。”
“啊?”
陆霖被唬得一愣一愣的,探出脑袋往他们中间偷偷看了一眼,又飞快地缩回去,连声道:“不分开睡不分开睡,笋儿睡里头,妹妹睡中间。”
说着就乖乖躺回了被褥里,闭上眼睛,盼着妹妹快些到来。
第七十一章 夏日
陆桓城对于自己极有先见之明地向陆霖扯了一个小谎而感到万分庆幸。
因为从第二天晚上起,晏琛就不许他近身了。
作为妒心与精虫一齐上脑、趁着雨夜落井下石羞辱了媳妇的代价,陆桓城晚上沐浴完毕,撩开纱帐,发现晏琛居然睡在最里面,正慵懒地倚着床板,手撑下颌,斜挑着一双秀眉瞧他。陆霖则趴在床铺中央,晃荡着两条小细腿,用一根不知从哪儿拔来的莲茎专心致志地拧笼子。
楚河与汉界,陆霖作鸿沟。
陆桓城把局势看得分明,暗叫大事不妙,却因是自作自受,心里虚得很,不敢出声异议,只好认命地和衣往床上一躺,拍拍陆霖的脑袋催促道:“笋儿,别玩了,该睡觉了。”
谁知陆霖一个鲤鱼打挺起来,左右打量,竟主动撅着屁股一拱一拱爬过晏琛,笨拙地滚到了床内。
晏琛措手不及,诧异地看向孩子:“笋儿今天……不想睡爹爹们中间吗?”
“不想!”陆霖把脑袋摇得像一只拨浪鼓,“笋儿要睡里面!”
陆桓城眼观此情此景,简直忍不住要拊掌大笑。
养儿如斯,夫复何求?
晏琛莫名羊入虎口,百思不得其解。陆桓城怀揣秘密,故意隐而不宣,惬意地揽住了他的腰身,凑将上去,继续恬不知耻地相拥共眠。
然而好景不长,如是这般过去几天,晏琛终于察觉到事有异样,拐弯抹角地从孩子口中套出了实话。
他气得脸色发青,当晚就堵着房门不许陆桓城进屋,非要撵他一个人去耳房睡,任他如何求饶认错也不肯退让。陆桓城眼看城池失守,他快要流离失所,被发配到千里之外的边疆受苦,慌忙给陆霖使了个眼色求救。
父子俩默契非凡,陆霖扑上来一把抱住晏琛,慷慨轩昂,救父于水火之中:“竹子爹爹,都是笋儿不好!笋儿太想要妹妹了,才求着木头爹爹和你一块儿睡的!你要是不高兴,就把笋儿撵去耳房睡吧!”
养儿如斯,夫复何求?
陆桓城再度感叹,忙不迭地点头称是。
陆霖一撒娇,晏琛的心都化了,弯腰抱起孩子,准备把笋季才能怀孕的事情仔仔细细说明白。陆桓城听了个开头便知事情不好,这秘密一旦说穿,他还拿什么去骗笋儿乖乖睡床角?赶紧就附耳过去,悄声道:“阿琛,笋儿什么都不盼,只盼着能有个妹妹,你忍心让他接下来半年都没指望吗?”
一句话力挽狂澜,抢回了与晏琛同榻而眠的珍贵机会。陆桓城自鸣得意,喜滋滋地奔去热水沐浴,回来以后一掀纱帐,发现床上居然多了一条褥子。
同榻不同褥,算盘落空,想摸的依然摸不着。
晏琛怀抱陆霖坐在里头,支起了下巴冷眼瞧他,唇角隐约浮现出一抹狡黠的笑。
幸好江南潮湿,入夏雨频,每隔几日便会有一场疾风骤雨席卷阆州。
晏琛毕竟是心属陆桓城的,不曾当真与他置气,性子又最易服软,很快就准他睡进了自己的褥子里。夜晚遇着情欲翻涌,两人会哄睡孩子,双双下床纠缠,衣衫从卧房一路逶迤到茶厅,满室喘息火烫。
六柱大床被陆霖占据,唯有耳房一席小榻能容留这对天雷勾地火的鸳鸯。可是耳房闷热,远不及茶厅开窗敞门、迎送习习凉风。
晏琛起初赧然怀羞,不肯在门户大开之处承欢,后来实在耐不住汗如雨下,被陆桓城诱着相从,坐在那结实的乌木太师椅上享了一回疼宠。此例一开,往后便百无禁忌,花窗、垂檐、亭栏、山石……处处握雨携云,再拾不回一星半点丢弃的矜持来。
晏琛被陆桓城喂得尽兴饱足,事后赤身躺在他怀中,眼神眷恋,浓情绵长,似是变回了五年前那个少年,一声声娇软地唤着哥哥,朝夕皆不愿离开郎君一步。
陆霖在床角窝了大半个月,自认牺牲巨大,应该足够感动上天奖励他一个梳起小圆髻、头插小花苞的妹妹,于是跑去佛堂与陆母咬了一通耳朵。回来以后,陆霖新添了两个爱好:观察晏琛的肚子,注意晏琛的胃口。
依照奶奶教诲,只要竹子爹爹怀上了笋妹妹,肚子就会一天天鼓起来,还会变得不喜膏粱之味,凤髓龙肝摆在眼前也难以下咽。
晏琛未到生笋时节,小腹平平,自然暂时是鼓不起来的,但他入夏以后心乏体虚,胃口确实不怎么好,有一回吃了小半碗饭便说吃饱,随手把筷子往旁一搁,陆霖兴奋得眼睛都亮了,“哐啷”一声撞翻凳子跳起,屁颠颠捧来一碟青梅奉上:“竹子爹爹胃口不佳吗?笋儿给你挑了几粒梅子,可甜可甜了!”
晏琛倍感欣慰,接过碟子拣了一颗咬下,险些被活活酸死。
他是何等聪慧,面对孩子期盼的目光便大约猜到了几分真相,不露声色地将青梅咽了,笑盈盈地夸陆霖一句贴心,回去就把整碟梅子全赏给了陆桓城,逼他一颗不落地吃干净。
陆桓城养儿有方,把小笋儿教得既孝顺又懂事,连着给晏琛亲自择了三天青梅,专挑最酸的送,于是陆桓城自作孽不可活,也跟着吃了三天青梅,最后满口酸津,牙疼舌苦,被逼无奈地把孩子找来,老老实实向他解释了一番为何夏天不能生笋。
陆霖万分不解,满腹狐疑地问:“夏天怎么会不能呢?我是四月生的,竹子爹爹怀胎十月,倒推回去算,就是夏天怀的我呀!”
“你哪儿来的怀胎十月?”陆桓城伸手拍了拍他的小脸,一语道破天机,“你只待了六个月就蹦出来了。”
“六,六个月?”
陆霖几乎惊呆,赶紧低头一根一根地掰手指:“六个月的话,就是……就是……八月,九月……”
他来回算了三遍,怎么也算不清楚,急得眼泪直往外冒,陆桓城不禁笑道:“别算了,你是十一月来的,那会儿都秋末了。”
陆霖一听自己不是夏天有的,两条小眉毛瞬间塌成了一个“八”字,颓丧着一张小脸,神情哀怨无比,仿佛已经抱到怀中的笋妹妹被陆桓城硬生生送去了别人家。
小圆髻没了,小花苞没了,他这个小哥哥也做不成了,偌大的陆宅未来一整年还是只有他一个孩子,简直绝望得生无可恋。最可气的是他的亲爹,竟然蓄意欺瞒,害他睡了足足十多天床角!
陆霖怒目咬牙,忿忿骂了陆桓城一声骗子,再也不肯信他半句花言巧语。
第七十二章 妯娌
除了陆霖,阿玄这个夏季也不太好过。
除夕之夜陆桓城在饭桌上劝说弟弟弃文从商,本以为几句玩笑而已,谁知陆二弟弟当真受了蛊惑,搁下书卷,学着与哥哥一齐操持家中生意去了,每天朝阳一露就跑得不见踪影。
坐贾行商向来有诸多讲究,若是认真研学起来,并不比古圣先贤之言简单多少。陆桓城先与弟弟讲了货不滥入、赊不滥出、定价勿易与有帐必稽四篇,陆二弟弟听得兴致大起,点头如捣蒜,直叹行商之术高深莫测,归家以后也欲探幽索隐,便捧着一册《货殖列传》翻来覆去地习读,害阿玄夜夜独守空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