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青山(60)
温行动作一顿,心道“果然。”
崇宁仙君风流的名头传的很广,甚至有个故事,说他刚刚飞升的时候,人间界一瞬间多出来千八百个仙君的孝子贤孙,顶着仙君的名号招摇撞骗。叶酌甚至降了道旨,大意是“散了吧大家,仙君我老人家还是完璧,虽然我也希望这璧赶快碎掉,但短时间没有机会了,估摸着本仙君是要断子绝孙啦,你们就不要胡乱认爹上窜下跳了。“
但是如此严肃的一道旨意下来,上头还方方正正盖着仙君的大印,就是没几个人相信,人们几番编排,甚至说不认私生子,这是为了给某一个他宠爱的孩子铺路。叶酌听说书的把他的故事搞得和豪门争宠的故事一样,编的九曲十八弯,最后也只能由他去了。
由此可见,这个多情的帽子扣的有多么严实。
但是下泉宫的子弟恨不得把祖师搞的如同一个圣人,听曲这种事是万万不能的,仙君要听也是叫几个大师讲经论道,从金刚经听道道德经。观美人也是不成的,要看也是从戒疤看到秃头,故而温行除了听过一点点师兄弟说的“胡言乱语”,从来不知道他家祖师有听曲的习惯。
他脚步一顿,继而道“走吧。”
第45章
久晴姑娘的琵琶名声在外,掷千金听一曲的富人不在少数。为了这场表演,富商特意临水搭建了一方高台,台面铺了平整的青石,足足高出水面三丈高。此时久晴还未上台,台下已经人声鼎沸,摩肩接踵,温行他们去的迟了些,便只能远远的找个酒楼的二楼的坐下来看。
依着这座城的气候,温行猜它位置偏北,此时大雪刚刚才停,云层初破,露出两屡浅薄的阳光来,堪堪透过窗子落在桌沿。自打白狱出来后,温行就格外偏爱晴天,即使明知道是梦境,他也不着痕迹的把手往窗边蹭了蹭,虚搭在桌沿上。
片刻之后,阳光倏忽的消失了,紧接着便是此起彼伏的惊呼,有人兴奋道“快看,那是崇宁仙君的车撵。”
只见一溢彩流光的车架悬停在了半空之中,车架以灵力驱动,外镶素银白玉,线条端庄古朴。
久晴似乎是特意等候崇宁仙君,这车架一到,她便莲步上台,柔声道“送拜帖的时候,久晴想仙君日理万机,没期望过仙君赏脸,” 她抱着琵琶盈盈下拜,笑道“不想仙君真的来了。”
车架前的帘子没有掀开,里头却传出一声轻笑,声线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天然带着丝慵懒随意的味道,
只听崇宁仙君缓缓道“美人相邀,叶酌却之不恭了。”
姑娘再拜,抱琵琶遮面,低头信手拨弦。
温行本来神色自然,却陡然捏住了衣摆。
崇宁仙君避世千载,但凡文献典籍,提及仙君,唯有崇宁二字,至于仙君本名如何,早已失传。然而车架里的这个仙君,却直接自称“叶酌。”
温行一时有些混沌,他猛然转头,连下泉长老的仪态也顾不上了,只皱眉问道“叶酌的酌,是哪个酌?”
小童还没说话,旁边便有一大汉抢白道“小兄弟,你怎么如此糊涂,仙君的酌,当然是‘酌酒援北斗,相约上高寒‘的酌啊,还能有第二个酌不成?”
那小童也道“公子,您不是糊涂了,老爷前两天才吩咐你万万记熟,您这就忘了,老爷该罚你了。”
温行定定的盯着他们,对其余充耳不闻,只问“崇宁仙君的俗家名姓,是叶酌?”
大汉和小童面面相觑,都有两分迷惑,那小童更是跨着一张脸,小心翼翼道“公子,您莫不是真给刺激疯了不曾?崇宁仙君当然是叶酌,这天下之大,还有谁敢冒仙君的名姓不曾?”
温行看了他们一眼,忽然伸手推开了面前的茶水,他右手虚划,立马就想招来飞剑,御剑飞上车架,掀起那帘子一探究竟。
结果一个剑诀比在身前,什么也没有,倒是那小童惊慌道“公子,你真的给魇着了不曾?”
这梦境里的小公子,是个压根没有修为的凡人。
温行只得抿抿唇,冷然拂袖,坐下不说话了。
自从半夜翻过叶酌的窗子,他便不如往常那样忌讳这个失礼了,刚刚抬腿就向往窗外跨。那小童给他吓了一跳,险些以为公子想不开要跳楼,连忙一把扑过来,按住他,哭求道“公子,您别想不开啊,我听说崇宁仙君不是坏人,您又如此貌美,定然同旁人不一样,他一定会善待您的。”
这话说的就有一些古怪了。
闻言,温行一怔,旋即隔着袖子握住他“你说什么?”
小童已经快哭出来了“公子,您真的傻了?”
温行养在下泉,极少入世,这些乌漆嘛黑的事儿本来一概不通,奈何和叶酌待了许久,浑话听了一耳朵,也能听出两分言外之意,当下皱眉道“到底何意?”
那小童一梗脖子,道“老爷说,仙君这两天驾临州府,身边不能没有有个伺候的,”
他偷偷瞟了一眼温行,见他神色如常,这才继续,声音越来越小,“老爷还说,给仙君做陪侍是,……是莫大的福气,若是公子做的好,江府上下,泼天富贵就唾手可得。“
竟然是要送给崇宁仙君当侍宠的。
周围一时安静了下来,那大汉等了半天,终于能插个嘴,问小童“你家公子同江老爷,什么关系?”
那小童低着脑袋,懦懦道“公子是老爷的儿,儿子。”
大汉啧了一声,又问“他娘呢?父亲送儿子当礼物,做娘的不拦着?”
那小童缩着脖子“夫人去世了,如今这个是后娶的。”
旁人一片唏嘘。
温行立在原地,脑海之中,唯有“荒谬”二字。
崇宁仙君于之剑修,便如同九重帝阙于之天下书生,高呼名姓已是亵渎。于剑修心中,其形容举止,就如同下泉之巅的皑皑白雪,九霄之上的高悬明月,所行所为,皆如月华澄澈清冽,不落凡尘。不论崇宁仙君同叶酌是否有关,温行都绝不能相信,这样一个人会游春狎妓。
他觉着荒唐,心想“这东海瀛洲宫为了考验一个心魔,连宫主的名誉都可以全然不顾了吗?”
又想“阵法因人不同,心魔最反应当事人的心境,我竟觉着崇宁仙君是叶酌,莫不是这两天魔怔了?”
他站在原地,神色冰冷非常,那小童看着有些害怕,也不敢多呆,扯了扯温行的袖子,问他“公子,我们要不先回去吧?”
温行不答话,脸色越发难看。
此时久晴姑娘的琵琶声陡然大了,原本清幽的声音骤然高亢,似黄沙席卷,战马嘶鸣,一曲已快到尾声。
急弦过后,她抬手落下一个余音,尾指轻轻揉弦,琴声如烟雾一般弥散开来,消失在空气里。
余音袅袅,高台之下无一人言语。
片刻以后,马车帘子里的崇宁仙君率先鼓掌,笑道”章河一别,姑娘的琴同原先一样好。”
温行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
开头崇宁仙君说的那一句话,温行的注意力全在“叶酌”二字上,并没有关注他的声音,如今再一听,懒懒散散玩世不恭,确确实实就是叶酌的声音。
他眉头锁的越发紧了。
久晴怀抱琵琶,施施然行了一礼,道“承蒙仙君抬爱。”
温行的脸色已经彻底冷下来了,他离开座位,转头下楼,那小童唯唯诺诺的跟再温行后面,偷偷打量他的脸色,也不敢说话。
、
这副身体实在累弱,温行走的急,没披搭着的衣服,没走两步,就开始低低的咳嗽起来。小童把衣服披给他,迟疑道“公子?”
温行停下来,略略回头,没头没脑的问他“什么时候?”
他的话一向很少,只有对着叶酌的时候多说一些,对着旁人,天生便带着修士的三分矜贵,冷的可怕,那小童被他扫了一眼,当下一愣,问“什么?”
温行道“什么时候把我……”
他顿了顿,有些难堪“送给仙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