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鸣啾啾(68)
“倒也不用。”尧白顿了顿才说。
“没有关系,我早一点起床,饭堂里有很多。”
“我不是这个意思。”尧白脸色有些一言难尽,那股怪异的面饼味似乎又从嘴腔返上来,“我说不用是因为它实在是太难吃了。”
“····” 一浮尴尬地僵立在原地,半晌才说:“好···好的”
第62章 飞上去的
第二日早饭一浮特意拿了三个酥面点心,一块块掰开和着稀粥吃完了。
一源轻敲着碗沿,“每人统共就能吃俩,你一个人拿了仨。”
一浮埋头收拾餐桌,回他:“你昨日还不是吃了三个。”
“嘿!”一源佯怒,“倒难为你记得。” 说着也咬了一口自己的点心,砸吧两口问他:“是今日食堂大师父手和面时抽空洗了手,味道比平日好些?”
“没什么差别。”一浮摇头。他说完不由愣了愣,然后敛收笑意,学着尧白的神情和语气评价道:“实在是太难吃了。”
对于常年吃惯了素淡斋饭的人其实吃什么都是不挑的,一浮并非真觉得这点心难吃。只是忽然想起尧白说话时的模样觉得好笑,有几分率真可爱。
“师兄你慢慢吃,我先去佛堂了。”他拿着自己的餐具去门边水缸涮洗,一源端碗跟在他后面喋喋不休,“你今日不对劲,早早起来吃饭不说,又吃了三个点心,现在连干活都这么爽利。”
一浮头也不抬,漫不经心道:“你教我不要拖拉磨蹭时间,师兄教导我自然长存于心。”
一源这人除了懒,还有个毛病便是吃不住奉承。听完果然眉开眼笑,捧着碗夸赞一浮,“小儿上道!”一浮擦干手上水渍,又将袖口整理好,正往外走了几步,忽然回头说:“师兄,我路过菜地的时候看今年的倭瓜种的似乎比往年多,要摘些时候吧。”
一源咬着筷子懵了一瞬,接着迅速换上一脸愁容,“啊...正是呢。”
一浮一本正经地点点头,而后撒腿跑开了,背篓在他后背一耸一耸。一源摸了摸自己浑圆脑袋,有些纳罕。
——
虫鸟啁啾,白云浮空。
一浮一路跑下长梯,跑过树荫长道,在朝阳将起的时候到了佛堂西墙。尧白还没有来,一浮爬上塌掉半边的屋檐,坐上横梁望向山中林木掩映的小路。
那路很窄,像绕在山间的一条灰白飘带。一浮托着腮想,忍不住想着过会就会有一个小小的雪青色身影出现在铺满晨光的石道上,他从目不能及的山脚处来,上来找他。
“你在笑什么?”
一浮惊了一下,低头见尧白站在墙边抬头望着自己。
"小白。"一浮难得一见地动作迅捷,扒着墙角跳下来,“你怎么这么早来?”
他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独有的脆生,像是山间蜿蜒而行的叮咚山泉。
尧白说:“听说石头寺雾陀峰上的日出最好看,我就早来了。”
一浮啊了一声,尧白说的雾陀峰在石头寺背后,是群山最高峰。一浮来了三年也没有机会去看一看。其一是那地方峰峻崖高,极其难走,其二是山上终年积雪,据说冷得能呵气成冰。
“你看了么?”一浮问
“看了。”尧白淡淡评价道:“还不错。”
一浮望了眼云海萦绕的雾陀峰,又看了看尧白一身轻衫单薄,不太相信地问:“可你是怎么上去的啊?”
“飞上去的啊。”尧白随口说。
“小白,”一浮忍不住捂嘴直乐,“你一本正经开玩笑的样子太可爱啦。”
尧白:“·····”
————
两人在西墙一隅站着说了会话。一浮话多得惊人,挨着问尧白昨日一个人走山路回家怕不怕,晚上睡得好不好,早膳吃得香不香。他问完尧白又开始说自己,一会说寺里做饭的老师父把糖错当成盐,晚饭吃了一顿糖腌黄瓜;一会又说吃甜了睡前喝了三碗水,晚上起了两次夜,其中一次尿到了师兄脚后跟。
尧白觉得要是任由他这样讲到天黑都不一定能停下。小孩子说话没有条理,天马行空的,无趣但是不无聊。
他一耳朵听着,一边走着神。有时候总是忍不住在一浮身上找闻不凡的影子,但往往没有结果。
一浮是完全陌生的——尧白无比怅然地想。
这时候一浮已经说到早饭吃了酥面点心,“我吃了三个,吃到最后一个的时候才觉得有点难吃哈哈哈……我在舅父家的时候每天只能喝两碗稀粥,稀得见不着米那种。那时候常饿肚子,突然有一天被送上山有吃有喝的,又觉得日子真是太好过啦。”
他又说:“我在书上看到一种名叫‘梨花肉’的菜,用肥瘦相间的上等牛五花先煎后蒸,看画像就很好吃。这要在京都城里王爷府才有。”
“想吃吗?”尧白终于找到机会插话,“我给你弄来。”
说完他才后知后觉愣怔,京都城在哪,王爷府又是哪里。就算要找这些地方并不难,可自己为什么要费力给他找这东西。
尧白看了眼一浮,小和尚长得清秀端正,远没到令他喜爱的程度。
这凤凰以貌取人的毛病即使在闻不凡身上栽了跟头也丝毫不见改,对他来说给漂亮美人做事是正经事,除此之外都叫找麻烦。
显然给一浮找‘梨花肉’就是找麻烦。
好在一浮并没有将他的话当真,笑笑说:“我是佛门弟子,吃不了肉。”
尧白却不知想到什么,眼眸微亮,面露可惜地道:“可肉真的很好吃。”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蛊惑,“炒的香,煮的糯,烤的脆,怎么做都好吃。”
一浮果然被吸引了,喉头不自觉轻微滚动,迟疑着道:“可是师父有戒言····”
“你没有戒疤,”尧白立刻打断他,缓声引诱:“又不是真的和尚。”
“你之前说做和尚是因为有饭吃,现在不同了,不做和尚还会有肉吃。”尧白撑着下巴看着他,悠悠轻叹:“红尘可爱,你这小和尚全然未知。”
一浮愣了愣,忽然说:“小白,你真的很不一样。”
“嗯?”
“你方才说话的模样和神情好像寺里撞钟的老僧。”一浮说,“他活了很久很久,除了撞钟就是坐在庙前发呆。别人问他在看什么,他说看红尘,看众生。”
一浮至今都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总是不自觉会和尧白亲近,起初他觉得尧白不同,是拿他和同龄师弟们相比。但是他现在却觉得尧白和他遇到的所有人都不同。父母去太早,他没有记忆。舅父外智内愚,八尺大汉连妻儿都养活不了,舅母尖酸计较,半分慈爱都不曾给他。上山之后生活终于不再是沉闷压抑,师父待他好,可寺中像他这样的半大孩子上百数,师父的慈爱一份份分下来也所剩不多。所以一浮觉得师父离自己有些远。只有尧白,他悄无声息地来,又悄无声息走进渺无旷荡的心里。
突兀而自然,毫无缘由,仿佛命运早就书写好。
一浮信佛,也信缘。尧白像是一朵纯白的花,开在无人涉足的深山。自己运气好,就这么遇上了。人总是自我又自私的,一浮看到了花,便觉得它是自己的。
阳光照进墙角,在一浮身上染就一层光亮,他微微垂着头,双唇轻合,忽然对尧白说的红尘生出几分向往。
突然的沉默让尧白有些不习惯,他指了指歪倒在地的背篓,岔开了话:“你今天不用去溪边淘沙子吗?”
一浮这才大梦方醒般跳起来,“糟糕!我忘了。”
他拽起背篓往外走。刚踏出门,原本晴朗的天宇陡然变了脸色,厚密的乌云眨眼而至,将前一刻还霞光万丈的太阳遮得严严实实。
雷电顷刻便至,卷云而来的狂风酝酿了一场大雷雨。一个响雷炸在头顶,一浮吓得缩回脚,回头忧愁地道:“像是要下大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