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89)
葡萄放下了手,平静地看着罗伊。
过了一会儿,他离开了房间,留罗伊独处。
他回来的时候,罗伊坐在窗台上,望着逐渐西沉的落日。葡萄嘴里含着一块腌杏子干。他跳坐到窗台上,望着自己腾空的脚尖,等罗伊给他回复。
罗伊凑过来嗅了嗅,说:“在吃什么,让我也尝尝。”
葡萄想,他听起来心情还不错。在罗伊的嘴吻上来之前,把藏在手里的杏子干塞进了他的嘴里。
两人于是坐在窗台上,安静地咂着杏子干,用牙齿轻轻地啃着杏子核。
当太阳完全落下时,他听到罗伊说:“原本奈特也可以在这夕阳下尝到这么甜的杏子干。”
葡萄侧脸看了看,在罗伊的眼里看到了和他一样的决心。
罗伊:“我也不想输。”
“嗯。”葡萄回应道。
第81章
监督队的队长跪在国王的大殿中复命,已经是一个月之后的事了。
结果并不令人意外。法森特队长因捕获奈特有功,而里恩队长则有点倒霉。他捕获的第一个巫师科尔在杀害一个监督队队员后逃走了。他逮住了混入监督队的内奸罗伊,引出了第二个巫师,但竟也被他们双双逃走。之后动用了无数的兵力在弗兰城内外进行了为期一个月的搜索。然而,巫师的本事早就在士兵中传遍了,普通人谁都怕与巫师正面接触,甚至流传着一种情绪,谁要是找到了,谁就是倒霉。因而军中士气低迷,就算搜索起来也是十分马虎,最后的结果自然是谁也没找到。
这半年来里恩的工作看起来热闹非凡,实际却一事无成。国王对他的失望溢于言表。在家族的说情下,他的性命算是保住了,但仕途也断送得干干净净。
葡萄与罗伊比原定时间更早地离开了小镇,出发北上,一边研究把奈特灵魂合在一起的方法,一边躲避士兵的追捕。这年即将进入夏季时,他们到达了奥利金最北部的小城。罗伊惊讶地发现,五年前他来这里的时候,这里又寒冷又荒凉,终日风沙不断,人人头上都戴着头巾。但现在,这里虽然仍比南方寒冷一些,却是风和日丽。更令他吃惊的是,一路上他看到了不少农田和果园。曾经,这里严苛的气候导致根本种不了什么,可现在,整个地方看起来生机盎然……
葡萄感到罗伊总在东张西望,问:“怎么了?”
罗伊:“不,我就是想,这里和我第一次来的时候不一样了。”
葡萄点头:“大部分的天灾是由恶魔引起的,这里的恶魔已经被处理了,就没有问题了。就是……那只。”他的口吃在和罗伊相处久了之后好转了许多,偶尔紧张的时候才会犯了。
经葡萄的提醒,罗伊想起了这里的恶魔是哪一只。三年多之前,奈特把葡萄劫持了带到这里,想把这里的恶魔吸收进身体里。后来,这只恶魔被别人吸走了。
这世上天灾不断产生,也就是说,每一个天灾消失的背后,都有一个新的巫师诞生。只要葡萄的笔记仍在这世间流传,那巫师恐怕将永远存在于这世上。就算国王再怎么不愿意,这也已经成为既定的事实了。想到这一层,令罗伊还挺愉快。
他们找了一间种子店,租了老板在二楼的空房。一旦定下了住处,葡萄就搬出了那盆醋栗,还有一本乱七八糟记满了咒印的笔记。
这几个月,他都在尝试把灵魂从醋栗中提取出来。然而,这过程比他们想象得难得多。
罗伊看着葡萄一遍又一遍地割开手指,尝试不同的咒印,总会想起自己年幼时偷偷溜到雪地里玩的那一次。
风雪中人的眼睛能看到的只有一片白色。人失去了方向感,连视觉和听觉也变得不准确。除了极寒的天气外,最糟糕的是没有道路。所幸那一次,在雪里徘徊了没多久,年幼的罗伊靠着极佳的运气找到了自己家。
但现在,葡萄在做一件前人从未尝试过,甚至从未想象过的事。一切的一切都靠着他不断地试误,在一片空白中摸索。这就像他需要在白茫茫的大雪中找到那条被覆盖的,正确的路。没有人能为他指明方向,他需要一针一针地扎破手指,用鲜血摸索出那个正确的咒印。
当葡萄开始试咒印时,罗伊默然离开了房间,去楼下问种子店的主人借厨房。
“我们做饭的时候,完全可以多做一份你们的,”种子店的夫妇指着自己家的三个孩子,“也就是多了两个盘子的事。”
罗伊感谢了他们的好意:“我最了解他的口味。我自己来吧。”
过了一会儿,他端着做好的蔬菜汤上楼,一边走楼梯,一边听到楼上传来大声的“啊啊啊!”
那声音把夫妇吓了一跳,孩子们也好奇地凑到楼梯口。
“发生了什么?需要上楼帮忙吗?”丈夫忙问。罗伊淡定地回头说:“没关系。”
“啊啊啊去死吧!该死的!见鬼的,怎么回事!”楼上又断断续续传来骂声。夫妻面面相觑,妻子默默地堵住了孩子的耳朵。
“你朋友没事吧?真的不需要我们去看看吗?”
正说着,传来了可疑的咚咚声,好像是有人在踹墙。
罗伊不好意思地道歉:“不,放着我来就行。我们会保证晚上绝对安静的。不会打扰到你们的。”
他上楼推开房门,熟练地接住了一只朝他飞过来的金属茶杯。
“又失败了!”葡萄看见他就说,暴躁地踢了两脚柜子,挤了两下手指,挤不出血了,便骂骂咧咧地坐了下来,又拿起了针。
罗伊快步过去抓住他的手:“哎,等等。一路很累了,先吃点东西。”
葡萄闷闷不乐地放下针,接过了罗伊的蔬菜汤。熟悉的味道让他的眉头松了开来。
葡萄沉默着吃了会儿东西。看他情绪缓和得差不多,罗伊抓住他已经停止流血的手指轻轻摩挲:“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那么会骂人呢?”
葡萄说:“刚刚见到你总得先装一装。其实也是跟我的老师学的,以前一起和她研究新药的时候,两个人就这么砸柜子,踢墙壁,骂骂咧咧地把药研究出来。”
罗伊探究地托着下巴看着他:“我刚刚想到,你特别像一种小动物。以前我们家冬天打猎,见过狐狸,你特别像。狐狸这种动物很胆小,那只小狐狸每年都来我家偷东西吃,但你又不能走近它。一走近,就大惊小怪,要不就逃跑,要不就哇哇叫。后来它每年都来,和我家慢慢就熟了。有一天啊,我和我弟弟走过去,想给它送吃的,突然它就倒下来,就对我们露出了肚皮,扭起尾巴来,叫我们摸它的肚子。我们就去摸了摸,它就开心地一边叫,一边扭肚子。认识了它那么多年,我第一次知道它还会撒娇。你看,你就像那只小狐狸。我们刚认识的时候,就算我都觉得和你很熟了,但你和我说话的时候还是会紧张,结巴,也从来不在我面前骂人。但现在,也不结巴了,也会骂人了。”
葡萄被说得不好意思起来,又有些结巴起来:“我,我克制些……别让小孩子把脏话都学去了……”
“不不不,”罗伊饶有趣味地摇头,“不要克制。小孩子没关系,他们早晚会学到的。这说明你已经对我露出肚皮,摇起尾巴了,我很开心,真的。在我面前,你想怎么样都行。骂得不过瘾,我还能再教你几句。”
葡萄被说得脸微微发热,眼有些亮晶晶的。他站起来收拾碗碟,罗伊赶紧拦住他:“你的手受伤了,不要碰水,我来洗就可以了。”
在罗伊往外走时,葡萄又回到了桌边。
罗伊将碗碟带到楼下的水槽边。此时已经接近初夏,他的手心有些微微出汗,伸进凉水时,有股沁人心脾的舒适感觉。他抬起眼,看到太阳正在落下,将天边的云烫了一层美极了的金色。空气中残留着阳光和植物的味道,让他的肺放松地舒张了开来。
他放空地望着远方的金色云层,忽然意识到,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又能够欣赏这一切的美了。他又活着了。
他回过头,抬头望向二楼的窗户。他不在的时候,葡萄一定又开始实验各种各样的咒印了。重复着用血画下咒印,启动咒印,失败,骂骂咧咧地抄下咒印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