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他的夸奖,在通讯器里,风烛不禁冷哼一声,声音里又带着点高兴。
伊祁低头看向那张新出现的日记残页。
【一九八四年,四月,十五日,晴】
【我无法相信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我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是个噩梦,今天所发生的一切就是个噩梦!】
【不,安娜……我的女儿,我唯一的小天使,她才七岁,她不应该遭受这一切……】
【可是那具漂浮在水面上的尸体,那具冷冰冰、苍白浮肿的尸体,再也无法产生一丝温暖…这一切都是真的,她走了,回归了上帝的怀抱……】
【不!不行!她还这么小,上帝不应该从我这里把她抢走!她是我唯一的家人…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
【他来了,这个该死的东西!他怎么还有脸到我面前来?如果不是他的疏忽大意,安娜怎么会一个人来到池塘边……我把自己的珍宝托付给他照料,他竟然犯下这等不可饶恕的罪孽!】
【……他说自己有办法,将安娜重新带回来?!】
【怎么可能?这是魔鬼的蛊惑吗?人死怎么可能复生?从他口中吐露的话语,是何等渎神的行为……】
【但是我心动了…只要他能将我的女儿带回来,我会疯狂地答应世间的一切条件!只要我的女儿活过来!】
日记写到这里,字迹已经潦草到难以辨认的地步,显然写下这篇日记的主人,也就是老巴赫,此时的心情悲痛得难以复加,笔触才会如此狂乱不成型。
接下来的一段文字,则是被大片凌乱的斜线划去,单词零落散乱、语不成句,似乎老巴赫的心情在极短的时间内,突然峰回路转,再次高昂激动起来。
在一大段混乱的词句后,日记里再次写下的文字才稍稍恢复冷静,勉强能让人辨认出来。
【……上帝呀!我看到了奇迹。】
【安娜的尸体…她的身体,再次有了呼吸和心跳,冰冷的手掌也重新有了温度!】
【只是她仍然没有彻底活过来,只能被安置在一个充满液体的玻璃柱里,身上插满管子,不会说话也不会笑,更不会睁开眼睛甜甜地喊我“爸爸”。】
【他说,还需要大量的资金投入来维持科技,等待安娜重新复苏需要很漫长的一段时光……我愿意等!我愿意付出自己的全部身家,甚至是自己的生命!】
【我不在乎自己成为小说里的弗兰肯斯坦,我不在乎上帝是否允许这种渎神行为,我不在乎世间的道德和法律……我只要自己的女儿!】
【她一定会回来的!】
伊祁看到这里,不禁叹了口气。
他所拿到的日记,和写下日记的时间是相反的,整件事情以一种倒叙的方式呈现在他眼前。
就像在读一本已经被剧透的书,读者一早就知道了故事的结局,但却依然不能阻止故事滑向悲剧的深渊。
处于现在时间线上的他,只能无奈说道:“风烛,继续。”
风烛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出来:“位置正北方,水上乐园。”
……
水上乐园里的怪物,和其它怪物相比,倒是聪明了很多。
这只黝黑的怪物,身躯柔软似一团凝结的烂泥。
它没有与伊祁正面对决,而是藏身在深深的水底,试图用自己水藻一般的触角,将伊祁乘坐的小船弄翻,再把他拖入水底淹死。
但这里到处都是水。
而水导电。
伊祁没有管这只藏头露尾的怪物,他只是简单地将手掌探入水中,然后从指尖释放出强烈的电流……
水面上划过一道耀眼的电弧,这只怪物在电击的作用下,彻底变成一滩烂泥,身躯不再凝结,而是黏糊糊的化开,眨眼间染黑了整片水域。
而在这潭浓稠的泥水中,一页泛黄的纸张慢慢从水底浮上来。
又是一篇日记。
伊祁把小船划过去,将那页被打湿的日记捞在手中。
这次的日记残页,与之前相比,虽然使用的是同一材质的纸张,但上面的字迹却陡然转变了风格。
前面得到的日记残页,写下的文字虽然潦草狂乱,但是笔触流畅老练、单词结构严谨,用钢笔墨水写成,写日记的人明显是一个学识丰富的成年人。
但眼前的这页日记,上面的字迹却歪歪扭扭、格外稚嫩,用铅笔写成,词汇量并不丰富,纸张上还有用橡皮擦多次涂抹的痕迹。
这篇日记像是一个识字不多的孩童,攥着铅笔,一字一句十分认真地写下幼稚的言语,天真乐观。
日记里所洋溢的气氛,也是欢快幸福的,与前几篇日记里所弥漫的疯狂愁苦截然不同。
【一九八四年,四月,十四日,大雨】
【今天下雨啦,真烦!】
【台灯先生明明说,今天要带我去池塘边玩耍的,但是因为下雨,不能去。】
【台灯先生言而无信,它好坏呀!我讨厌它!】
【……】
【唔,刚才爸爸来过了,我还给他看了我写的日记。】
【爸爸批评了我,他说我不应该把自己的脾气发泄在台灯先生身上,这是坏孩子才会做的事。】
【爸爸说,台灯先生很可怜的,孤身一人,没有家人和朋友,但还是尽心尽力地照顾着我,我不应该这样对待它……】
【哦对了!不应该是“它”,应该写“他”!台灯先生一直希望我这样称呼他。】
【爸爸说得好像有道理,我要不要去向台灯先生道歉?】
【太好了!我还没来得及去道歉,台灯先生就主动跑过来找我。他说虽然今天下雨,但明天是晴朗的一天,我们可以明天去池塘边玩耍!】
【台灯先生还说,要教我游泳。他说人类本来就会游泳,尤其是小孩子。】
【他说自己以前照料过的孩子,都会在水里呼吸,这应该是人类的本能。】
【真的吗?人类可以在水里呼吸吗?】
【嗯……台灯先生一向比天气预报还要准确,我相信他的话,明天一定是个大晴天!我们会玩得很开心的。】
【台灯先生真是太棒了!我喜欢他!明天学会游泳后,我再向他道歉吧……】
伊祁看到这里,不禁阖上眼帘,从胸腔里吐出一口气。
写日记的人已经换了,之前是老巴赫写的日记,现在则很明显,是他的女儿安娜所写的日记。
或者说……这本日记的主人,本就是小安娜。
在她死后,她的父亲老巴赫才在悲痛的情绪下,用写日记的方式继续缅怀女儿。
而根据巴赫所写的日记来看,正兴高采烈等待去池塘边玩耍的小安娜,她明天的命运早已注定。
伊祁再次睁开眼眸,死死地盯着日记里所提到的“台灯先生”。
他已经知道“台灯先生”是谁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5章 傀儡
伊祁仰头望着眼前的摩天轮。
风烛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游戏已经进行到最终关, 这里是最后一只怪物刷新的地点。”
之前在他们两人的配合下,几乎将游乐园里所有的娱乐设施都玩过一遍,清剿了多只怪物, 又获得了几张不同的日记残页。
这几张日记都是安娜所写, 她在每篇日记里都提到了一个存在——可爱的“台灯先生”。
眼下, 这本日记还差最后一页残角, 就能将一个故事拼凑完整。
于是,荒废多年的摩天轮被伊祁重新驱动。
锈迹斑斑的钢铁支架重新亮起彩灯,缓缓转动起来, 用一种极为缓慢的速度。
伊祁走入一间布满灰尘蛛网的座舱,透过模糊的窗口向外望去。
他的视线在逐渐升高, 一点点地升到摩天轮的最高点,从这里向远处眺望, 可以俯瞰整座游乐园。
这座腐朽破败的游乐园,半隐没在莽荒的林木间,在夕阳的映衬下,披上一层金色的微光, 带着一种荒芜的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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