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阮很快迷迷糊糊睡着了,也不知睡了多久,忽然在睡梦中闻到了一股古怪的味道。他睁开眼,江慎还没回来,暖阁的烛灯已经熄灭了。
空气里弥漫着那股很淡,却很刺鼻的味道。
这味道如果换做凡人大概不会闻得出,但动物的嗅觉灵敏很多,这味道瞒不过黎阮。
他起身,透过房门往外看去。这暖阁在祠堂主殿的右侧,后方有一条回廊相连,从房门看出去正好能看见前殿的方向。
殿内的烛光依旧还亮着,但窗户边已经没有了江慎的身影。
在黎阮睡着之前,他原本一直在那里誊抄经文。
他去哪儿了?
黎阮正想去找他,耳廓微动,又听见了一点声响。
他眉头蹙起,隐约感觉到了什么,口中轻声念咒,化作一道青烟,悄无声息从窗户飞了出去。
今夜无星无月,整座祠堂都陷入一片黑暗当中,难以视物。有人借着夜色绕到主殿后方,手中还拎着一桶沉甸甸的东西。
他正想往墙上泼,却听得黑暗里传来一道清亮的少年嗓音:“那是什么呀?”
来人被吓了一跳,手里的桶摔到地上,粘稠深黑,呈液体状的事物流了满地。
那味道一时间变得更浓了。
“你……你是什么人?这里怎么会有别人?!”
这味道对嗅觉灵敏的动物来说刺鼻得有点难受,黎阮闻着想吐,捂着鼻子后退两步:“你又是什么人,大半夜不睡觉,在这里弄这个难闻的东西做什么?”
来人并不回答,只听得一声利刃出鞘的锐响。
黑暗里闪现一抹雪亮。
来者显然是经由特殊训练过的杀手,动作十分敏捷。那长刀猛地朝黎阮劈来,可后者只是纵身一跃,轻巧地躲过了这一击。
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凡人。
黎阮在妖族里打架就从没输过,真要动起手来,这人连黎阮的衣摆都碰不到。
他大半夜被吵醒,又被这味道弄得不舒服,有点生气:“你这人怎么不讲道理,我只是想问你那是什么,你打我做什么?”
来者似乎很快发现自己不是对手,索性把手中的长刀一扔,又从怀中掏出一物。
那是个火折子。
他冷笑一声:“我现在就告诉你那是什么。”
他往火折子上一吹,再轻轻一扔。些许火星在半空划过一道弧度,落到地上,飞快点燃了那淌在墙上地上的液体。
火舌骤然覆上了大片墙壁。
.
江慎并未走远。
这祖庙的布置更像皇家园林,尤其这供奉牌位的祠堂外,重重高墙下树荫茂密,极易藏身。
江慎负手立于高墙之下,他的身后,有人快步走近,单膝跪地:“殿下。”
“人抓到了?”江慎轻声问。
“是,潜入祖庙的一共二十九名死士,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已全在控制之中。”
来者正是郁修,他抬手示意,身后便有两名侍卫押解着一名黑衣人走上前来:“还有此人……”
那人蒙脸的黑布揭开,竟是那位礼部的祠祭司主事。
“原来是李大人。”江慎淡淡一笑,“您老人家是个文臣,又不会武,怎么杀我还亲自来啊?”
年过半百的老者瞧着有些狼狈,说话时也没有了先前那番和气:“你早就猜到了?”
“猜到什么?猜到你们会趁我孤身在祠堂祈福之际,派人来暗杀我?这一点也不难猜。”江慎脸上还是带着微笑,眼底却并无笑意,“倒是你,你们怎么不想想,本殿下刚逃过一劫回到京城,为何忽然要在这时提出前来祭祖?”
李大人一怔:“你……你一早就谋划好了?”
江慎:“你们在京城外截杀我未能成功,我回京后步步紧逼,没给你们留下任何喘息的空间。你们需要一个找我出气的机会,所以我便给了你们这个机会。”
包括先前在京城的那番动作,也是为了今日的铺垫。
江慎故意将矛头对准三皇子派系,短短一个月便下狱处死了数十名官员,但那只是清洗了明面上支持的大臣。
在朝堂这暗潮涌动之下,还潜藏着不少人。
而祖庙这一行,就是为了给他们制造个机会,让他们能够浮出水面。
斩草除根,向来是江慎一贯的做法。
“但我没想到真的是你。”江慎走到李大人面前,略微弯腰看他,“连你也支持老三?”
此番太子祭祖,随行的官员其实不少。对于这次到底会是谁浮出水面,江慎先前在心中大致有过一些猜测。
但从没猜过面前这位。
李大人年事已高,从先皇在世时便在礼部当职,主持各类祭祀庆典,已经算得上元老。这么多年来,他从未参与过皇子之间的明争暗斗。
在此之前,江慎几乎没有怀疑过他。
直到,他在今日祭祖大典结束后,要求江慎立即入祠堂。
“李大人最是重礼,那老三生性散漫,不守礼教。”江慎问,“你为何会支持他?”
李大人道:“三殿下天赋超群,文采非凡。”
“嗯,老三的确有点才华。”江慎点点头,又道,“可他是非不分,为达目的不折手段。前两年他纵容一纨绔当街强抢民女,事后那女子被逼死,他还动用皇子身份瞒下此事。只因那纨绔是京城富商之子,能帮他良多。”
“这样的人,你真觉得他能当个好皇帝?”
“还是说……”江慎眼眸眯起,轻声道,“老三只是个幌子,你背后侍奉的,另有其人。”
李大人垂眸不答。
江慎还想再问,忽然听见身旁有人唤他:“殿下,祠堂那边——”
他猝然抬头,只见沉沉夜色当中,忽然亮起一道火光。
那火势烧得极快,大火从殿后烧起来,几乎转瞬间,火光便冲上了天际。
“去救火!”
江慎低喝一声,回过头却看见,跪在他面前的老者脸上,忽然浮现起一丝笑意:“殿下此番棋差一着,我共派了三十名死士,前面那二十九个,都是为了给最后那个铺路。”
江慎没有理会,他面沉如水,快步往主殿去。
火光亮起的那一瞬间,他便知道这人的计划是什么了。
从头到尾,李大人没有想要杀他,他派出三十名死士,甚至不惜用自己做诱饵,想要的,不过是烧了祠堂。
祠堂里供奉着皇室祖先牌位,江慎今夜在祠堂斋戒祈福,祠堂便遭了一场大火。无论这起火原因是什么,江慎的失察之罪是免不了的。如果运气不好,祖宗牌位受了损害,他便更是成为了皇室的罪人。
到那时候,圣上触怒还算轻的。当朝从皇室到民间,皆信奉天命,此事一出,民间必然会兴起一番波澜,认为太子殿下未得祖宗庇佑,不能继承大统。
这些搞礼教的,最擅长人言可畏这一套。
这才是祠祭司主事能想出来的招数。
至于为什么冒着会被江慎怀疑的危险,偏偏选择今夜,多半是因为只有今夜无星无月,山风最大。
最适合放火。
但事实上,这招对江慎的作用有限。
他并非重礼教之人,也从来不会被一两句谣言压死,就算祠祭司主事当真一把火将祠堂烧了个干净,至多不过是被治一个失察之罪,他认了也无妨。
至于那些迂腐老臣,皇亲国戚如何看他,他本来就不在意。
可是……
黎阮还在祠堂里。
他一早就猜到对方会在今晚动手,原本是不想晚上的事惊扰到黎阮,才会提前离开祠堂。江慎特意大摇大摆走出祠堂,就是为了让所有人都看见,以为祠堂里没有人,也就不会在混乱中伤到黎阮。
他没想到,有人如此胆大包天,为了让他坐不稳这个皇位,竟不惜在祠堂放火。
江慎疾步奔向祠堂,忽然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落到了脸上。
他脚步一滞,抬手摸了摸。
……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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