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看电影吗?”
姜予的声音空荡荡的,像是很少对其他人发出此类邀请,裴枭白能够听出他的迟疑和生涩。
没有等裴枭白回话,他径自做自己的动作,自言自语道:“不过我这里没有别的。”
他打开投影仪,关掉了室内所有的灯,登上自己的数字账号,点开了里面唯一下载好的裴枭白作品集。
“……你没有看腻自己的作品就好。”姜予轻声道。
虽然嘴上说着要去了解一下裴枭白,但其实自他下载完裴枭白的影集后,一直没有抽出空闲的时间去看一下对方的其他作品。
而此时此刻,裴枭白坐在他的身边,两人皆放松地坐在地毯上,舒展着身体。姜予认真地在作品集里选来选去,迟迟没有确定下来自己要看哪一部。
在一片漆黑之中,姜予只能看见投影的方寸光明,还有裴枭白泛着波澜的碎亮暗眸。
许久,在静默之中,裴枭白突然哑声问他:“姜予,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进娱乐圈吗?”
第49章
风发意气的少年们年少时大多志怀高远, 向往广阔的世界,想去看一看未知的风景, 成就一番壮阔而伟大的事业。
姜予还记得, 其实那时候他就已经在考虑攻考军校了。
他的成绩好,身体素质也极为优异,虽然暂时还没有性别分化, 但无论是Alpha、Beta甚至是Omega都能在军校各专业中找到适合自己的专业, 所以并不是什么阻碍。
他渴求的力量、勇气、尊严,都会在那片炽热的忠胆寸地中实现。
姜玥第一次听见他说想要考军校时愣了很久,漂亮温婉的Omega红了眼圈,哭了笑,笑了哭。
整整一个日落黑夜, 第二天的黎明到来, 她才哑声说道:“……好呀。”
“人嘛。”
姜玥的声音缥缈如抓不住的云,“就是要有自己想要守护的东西。”
那时姜予还不明白姜玥的话是什么意思,只是以为她在为他的安全而担心,还巴巴地安慰了她很久, 说不会有事的。
直到后来, 姜予才知道姜玥其实想错了。
她说的“自己想要守护的东西”是指父亲戚戎曾经选择过的家国和人民, 但姜予曾说过的, 他真正想要守护的人是她。
这一点从来没有变过。
直至姜玥去世后,姜予才开始学着像姜玥希望的那样,去爱这个世界。
姜予后来在姜玥的墓前烧掉戚戎的绝笔信时也曾想过,如果他那天没有开口, 如果他没有那么任性……
但没有如果。
他的心气太傲, 满心满眼只能看见自己想要走的那条大道, 不知忽略了多少东西, 走的越远,身边一同前行的人也剩的越少。
姜予听到裴枭白问他“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进娱乐圈”时,冷不丁地骤然勾唇轻笑了一声。
就像裴枭白说的,他也从未想过裴枭白会进娱乐圈,那是姜予印象中裴枭白最不可能选择的职业之一。
对方可以学金融、学建筑,甚至可以为了野外测绘数据翻山越河,或者可以去做小语种翻译官,唯独不可能做模特,做演员,做博主……
所以在第一次从电视上看到裴枭白时,姜予才会惊讶到说不出话来,甚至以为是自己眼睛花了。
但后来,姜予看见裴枭白高挂在高楼大厦外的巨幅广告、看见铺天盖地的代言广告、看见裴枭白一部接一部经典作品后,他才恍然意识到,裴枭白走了一条非常正确的路,对方被镜头所钟爱。
姜予知道,裴枭白是在高考前一年半才开始转入艺术线路的,那时,他已经在张指挥长的荐举下,秘密入选特殊训练部队。
自此,他们两个人从姜予六岁起重叠了十年的人生正式走向了两个分叉口。
姜予轻笑声在寂静的漆黑环境中撞入裴枭白的耳畔。
“姜姨出事后。”
裴枭白的声音很低,但每个咬字都很清晰,“我和爸妈曾经找过你很久,可是始终一无所获。”
投影仪正如常播放着裴枭白所饰演的角色经历的故事,而在屏幕外,姜予在听裴枭白娓娓道来他自己的人生。
当然会一无所获。
姜予唇边的轻笑缓缓收了回去,沉沉地垂下了眼皮,掩住双眸中的复杂神色。
那时他已经离开A市了,户籍和所有能够被查阅的资料也被纳入了国家系统中进行加密安全保护,除非是知情人士,否则在外人看来,他已经悄声无息地消失在人潮之中了。
即便是现在,姜予心想,他所剖漏出的资料,也都是经过精心筛选保护处的“虚假”档案。
他的八年是真实存在的,只有风知道,云知道,雨水、阳光和冰层知道,还有自己知道。
“他们都说你离开A市这个伤心地了。”
裴枭白的表情很平淡,“但是我想,姜姨还在这里,你总会回来的。”
裴枭白知道,姜予不会为了他回来,但姜予会为了姜玥回来。
总会回来的。
姜予小时候最喜欢去的游乐园距离中心大厦区不远,层层叠叠的高幢大楼正在兴起,在姜予离开后的第十天,那里装上了第一块巨型显示屏。
裴枭白就是在那里碰见了挖掘他的星探。
“我偏要人们目光所能看到的地方。”
裴枭白冷声淡淡道:“……全部都是我。”
星探用夸张的承诺诱惑他,演艺这条道路虽然难走,但一旦成名了,爆火了,便意味着不尽的财富金钱,无穷的名誉声望。
“……我第一次演的角色只是个龙套,其实根本没有镜头,后来收录的影集里甚至都没有那部电影。”
“后来我开始演配角,夏天穿棉袄冬天跳冷水,威亚没调好结果把腿摔骨折了,导演为了不影响拍摄进度,把我的角色换了人。”
“有了一点名气后,又没有好的剧本,好几个月没有任何曝光,就像是在娱乐圈里查无此人了一样。”
“好不容易接到个好的本子,我却整夜整夜睡不着,始终摸不透角色想法,被导演当众训斥吃不了这碗饭,早点改行滚蛋或者干脆靠脸卖笑算了。”
“我也是受过苦的,姜予。”裴枭白轻声说,“我害怕过。”
害怕这条道路太远太长,他手中的油灯也已经遖鳯獨傢熄灭了,只能摸着黑走路,但谁知道下一步踏入的是柏油光明大道,还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悬崖呢?
他只能咬着牙往前走。
裴枭白并不是天生就拥有演绎天赋的,他只是将自己硬生生变成了剧本里的那个主角,然后,他不是在演戏,他只是在生活。
“乔森第一次发现我迟迟出不了戏的时候,急的连请了五名心理医生为我治疗,可是所有办法都用尽了,都没有起作用。”
裴枭白没有看姜予的神色,只是感到身边人的呼吸声越来越轻,轻到好像听不见了,但温热的身体却逐渐靠了过来,与他肩并肩。
将姜予搭在他手背上的手掌反握在掌心时,裴枭白还分出了一点心神去想,姜予的手指好凉,屋里的暖气够吗?
光明下不能言语的欢喜,被暗黑给予了无穷的欲。望。
裴枭白还记得,他是在一个春日清晨,雀鸟清脆啼鸣声中醒来的。那时他已经回家修养了足足有两个多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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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爸周妈知道自己孩子的状况不好,家里便总是没有人声,唯有微弱的豆浆机轻声轰鸣。
他眯着眼睛,漠然地盯着天花板,突然耳边响起了细细碎碎的摩擦翻越声,还有若有若无的脚步踏来。
裴枭白在那个瞬间下意识地翻身而下,几乎是扑到阳台门边,然而在阳台巨大遮蔽绿荫洒下的阴影中,只有树叶在轻轻随风晃动,没有另一道身影从隔壁家阳台翻来。
春天到了。
白玉兰花盛开了。
周妈轻轻叩击房门,问裴枭白起了吗,新打的豆浆她放在客厅的桌子上了,还温乎着,没有加糖。
裴枭白在那个瞬间重新成为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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