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现在他依旧是一动不动。
小师弟被吓到,他虽然常常跟着师兄们一起戏耍谢慈,但毕竟年纪不大,心性还不够稳定,怕闹出人命来,他身后的师兄镇定道:“这次装的还挺像”,然后上前也踢了一脚。
赫连铮看不下去,他拔腿向那群孩子跑去,十分粗暴地挤过人群,蹲下身将谢慈从雪堆里扒了出来抱在怀里,他拂去他脸上的雪,拍拍他苍白的小脸。
谢慈仍是没有醒来,他嘴唇微张,泛着青紫,已然昏死过去。
赫连铮抱起他,环顾这一圈的弟子,冷笑一声,便抬步向李青衡走去。
长老见赫连铮抱着谢慈过来,瞬间意识到事情可能是闹大了,赶紧带着他们往内室走去,又派了弟子叫大夫过来。
谢慈这一昏就昏了一天一夜,期间好几个大夫给他诊过脉,讨论了许久也没说出他到底是什么毛病。
第二天傍晚的时候,他终于醒了,看到守在床边的赫连铮,呆了很久,以为自己还是在梦里。
李青衡推门从外面进来,谢慈正躺在床上抽抽搭搭喊疼,赫连铮在旁边手忙脚乱地照顾他,问他哪里疼,他哼哼唧唧了一会儿,说全身疼。
谢慈这次是真的疼,师姐们给他带来他平日最爱吃的杏仁糖,他也怏怏的,没什么精神,只在听说那些欺负他的弟子被师父狠狠罚了一顿的时候,脸上才见到一点笑意,不过那笑转眼就看不见了,五官都要皱成一团。听到推门声,他抬头瞪大眼睛看向门口的李青衡,眼睛蒙着一层水雾,好像一眨眼,就会有泪珠从他的眸子里掉落下来。
李青衡走到床边,右手搭在谢慈的腕间,他懂些医术,可惜不算精通,看不出谢慈是个什么病症。
无涯山的长老认为谢慈很可能是装出来的,但看到李青衡是这个态度,这些话不好说出来。
李青衡不打算把谢慈留在无涯山上,无涯山上的长老掌门自知理亏,无颜挽留。
李青衡垂眸看着谢慈雪白的小脸,他那乌黑的瞳仁滴溜溜地转个不停,也不知道他的小脑袋瓜里都在想些什么。
之后又该把他送去哪里?
不过眼下得找人瞧瞧他这到底是怎么了。
翌日一早,李青衡带上谢慈离开无涯山,前往万珍谷去。
修真界中稍有名气的医修十之八九都出自万珍谷,万珍谷的谷主慕容华更是医术超绝,活死人肉白骨不在话下,他在几年前欠了李青衡一份不小的人情,今日李青衡带了个孩子过来请他出手,他自然不会拒绝。
慕容华在多年前就已有了分神境的修为,整个人看起来三十多岁的模样,却是留着一把近二尺的长髯。
万珍谷内各种奇花异草争奇斗艳,长相奇怪的小动物们在绿地花丛间玩耍嬉闹,一支鹅黄色的花从窗外探了进来。屋内弥漫着汤药的苦意,慕容华一身雪白长衣坐在木凳上,为谢慈诊过脉,他放下手,转头打量了李青衡好一会儿,才开口问他:“这孩子你是在哪儿捡的?”
李青衡听出慕容华的语气奇怪,问他:“怎么了?”
慕容华回头又看了谢慈一眼,欲言又止,最后他起身道:“这事我们出去说吧。”
床上的谢慈眨了眨眼睛,有什么话不能当着他的面说吗?要知道每当话本里的人被诊出不治之症,那些大夫总会跟亲属这样说,难不成自己是要死了?那好快哦,他还没吃到赫连铮说的像松鼠一样的鱼,也没看到钟山之北花开满城的盛景,这人世间的极乐他大都没有享受过。
李青衡随慕容华走到院中的树下,虽是寒冬,万珍谷内仍有绿意葱茏,茂盛树荫遮蔽了小半个院子,微风拂过,枝头飘下半黄的叶子,慕容华叹了一声,问他:“这孩子从前是做什么的?”
李青衡将谢慈的来历简略地同慕容华说了一遍,慕容华听后点头叹道:“果然如此,这孩子是被人喂了药了。”
慕容华少年时期也曾游历大江南北,见识过许多奇难杂症,那些个风月场所常常会逼迫手里的美人吃下这类药,可以延缓生长,皮肤保持白嫩,骨头酥软,能让容易逝去的青春更长久的停留在他们的身上,然而也会让他们的寿命缩短到正常人的三分之一,甚至更短。
谢慈如果一直服用这些药物,估计等到二十岁的时候其中的毒性才会发作出来,到时疼上一两个月,人就没了,不过做皮肉生意的,大概也活不到这个岁数。
他去年被李青衡带离玄真府,停了近一年的药,才使这些问题更早显露出来。
慕容华捋着自己长长的胡子,对李青衡叹道:“这可真有点难办啊。”
“有多难办?”李青衡问。
“想要他现在不疼,倒是不难,我开几服药让他吃下就好了,”慕容华顿了一顿,继续说道,“但若是想要将他体内的毒素清除干净,怕是得下一番功夫了。他身体太弱,又没有灵根,受不住那些个丹药,我能开出个普通的方子,可就单单是想要凑齐这些药材,也得三五年的时间,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李青衡道:“我欲将他留在你这里,至于缺少的药材,我会留心的。”
他想把谢慈留在万珍谷做个小药童,一是这里不管从哪方面来说都更适合他养病,二则是跟在慕容华身边多多少少学一点本事,成年以后他可以留在谷内,也可以到外面开间药铺养活自己。
慕容华道:“你想把他留在我这儿倒是没问题,不过你问过这孩子的想法吗?”
“他应该会愿意的。”李青衡说。
“行,那我先把止疼的方子定下来,等会儿就让弟子煎药去。”慕容华说完转身离开院子。
李青衡则回到屋内,谢慈趴在床上,听到声音,他抬起头小心翼翼地问他:“我是要死了吗?”
明媚的日光照在他的小脸上,他的眼睛很大,眼角微微垂着,鼻头有些泛红,实在可怜,李青衡答道:“没有。”
谢慈哦了一声,房间内顿时陷入一片沉寂,赫连铮去给谢慈买糖人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很快就会好起来的。”李青衡说。
他难得说一句安慰人的话。
李青衡没有骗人,当天晚上喝了慕容华送来的药,谢慈就不疼了。
他在万珍谷里好吃好喝地养了半个月,瘦削的小脸总算挂了点肉,慕容华待他不错,他的徒弟们也对谢慈很好。
李青衡见他恢复得差不多,也准备离开。他走的那一日,万珍谷内和往常一样,灵兽在花草间奔跑,发出各种奇怪叫声,还夹杂几声无呜咽,谢慈站在谷口,仰头望向李青衡,他的两只小手缩在袖子里面,小声问他:“你要走了,是吗?”
李青衡自然是要走的,明年赫连铮就要去浮玉山试炼,他得把一些事提前安排好。
他点了点头,旁边的赫连铮补充说他明年一定会来看谢慈的。
“好哦。”谢慈答道,转身要走,结果踉跄一步,差点摔倒,他倒吸一口凉气,脸上做出夸张的表情,一瘸一拐,摇摇晃晃。
如果是在无涯山上,那些师兄弟们看到他这样滑稽的模样定要乐得前俯后仰,合不拢嘴。
赫连铮却是连忙跑过去扶住谢慈,问他怎么了,谢慈哼唧着不说话。
李青衡深深地凝望着他。
谢慈若有所感,他抬起头迎上李青衡的目光,李青衡的那双眼睛依旧平静。
他不知道那一瞬李青衡的心里都想了些什么,明明说了不会再收徒的李青衡最后突然决定将他留在身边,带他一起离开了万珍谷。
今日的涂山难得刮起大风,落英如雨,浩浩漫漫,铺了一地。谢慈仿佛从风中闻到了万珍谷的花香,那些久远的记忆就这样随着赫连铮的话音渐渐浮现出来。
赫连铮说到万珍谷这里停了下来,有只三尾的小狐狸从外面跑进来,一只翩翩纸鹤飞在它的身后,洒下一路的雪白流光,停在赫连铮的指尖。
谢慈的目光也停在那纸鹤上,有些困惑。
“是谁的信?”萧绾问道。
赫连铮嘴角不自觉地扬起,眉梢间都是喜色,他回答道:“是阿慈的,他每次传音都用这种纸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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