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你说的……”他踩住安格拉的断尾,“这就是命运。你有多么得意地向我炫耀,魔马注定无法摆脱你,那么,我也怀着同样的得意的注定,势必要杀了你。”
他再一次半跪于染血的地面,举起剪蹄钳,在篡位的亲王上方,投下令他绝望的阴影。
“不、不!”安格拉的声音疾速变幻,他用令人心碎的软弱和呜咽,对余梦洲道:“求、求你,不要伤、伤害我……”
余梦洲的动作刹那一停。
……这是灾变的声音。
而他眼前,同时出现了逼真的幻象——灾变浑身淌血,瘫倒在他面前,对马匹来说至关重要的腿骨断了,它眼中流着眼泪,哀求他不要伤害自己……
“好疼,我真的好疼啊……”幻象又紧接着变成了军锋,它不再是那个充满活力,傻呵呵的乐天派了,魔马躺在血泊中,眼中充斥着恐惧与怯懦,令余梦洲恨不得大哭一场的恐惧与怯懦,不住地咳血,“救救我,救救我……”
“我相信你,求你不要这么对我……”
“我要死了……你想杀了我吗?”
“你打我,我痛得受不了了……”
“求求你……真的求求你!”
马群的求饶不绝于耳,余梦洲的手臂在颤抖,眼睫亦在颤抖,倘若擦去脸上覆盖的血痕,旁观者便能看到,他的面孔雪白如纸,嘴唇则泛出不祥的乌紫。
他的大脑因失血缺氧而发晕了,神志也在昏聩和清醒中间摇摆不定。有那么一会,他可以分辨出幻象,随即,他又为真实的场景冷汗涔涔、心慌气短。他没有看到安格拉的神情,也没有注意到沿路雕像碎片中传出的轻响——那只率先飞甩出去的尾钩,仿佛一条恶毒的活蛇,已经距离他非常近了。
幻象猝然溃散,所有悲惨的魔马影象,皆如消弭的镜花水月,留下的,唯有恶魔血淋淋的怨毒微笑。
安格拉轻轻地说:“深刻的教训……恶魔的断肢,不会马上死透,它还会……再活一段时间哦……”
血肉分割的水声微不可闻,余梦洲的肩膀猛地一抖,咽喉发出短促的气响。他低下头,看到一截黑金交加的倒钩,从心脏的位置破胸而出。
“我还是做到了!”恶魔放声大笑,“我杀了你、我杀了你,我……!”
“行,我清醒了,”余梦洲说,“你可以去死了。”
最后一下,他重重捣碎了安格拉的心脏,在响彻魔域的嚎叫中,篡权者的尸体终究崩散成了一地难以分辨的残渣。
随着主人的离去,安格拉所控制的领域也开始瓦解、倒塌,余梦洲摸着胸口,只摸到了一手的黑血,像沥青。
他听见了急促如闷雷的马蹄声,从身后凶猛地狂奔过来,但是他真的无力转头了,剪蹄钳脱离手掌,掉在一旁,他慢慢撑着身体,躺在一片狼藉的地面上。
现在不是嫌弃的时候啦,他恍惚地想,唉,真丢人,从头到尾都是那么稳准狠的输出,结果到了收关的时候,支撑不住,垮了。好在没有前功尽弃,使命完成得算是不错……
余梦洲看不见眼前的事物了,安格拉的猛毒正在以极快的速度吞噬他的生机,即使是无罪之人的体质,这样直接注射到心脏的伤势,仍然是致命的。
他身边响起沉重的跪地声,好在听力还没有完全损坏,他能听见朝圣用焦炙含糊的声音,急促地重复着他听不明白的话,以太歇斯底里地大喊“我正在转移体内的毒素”,还有死恒星疯狂暴怒的咴叫……有谁在哭吗?哎哟,完全分不清楚了……
当然,最清晰的声音,还是来自法尔刻,它又哆哆嗦嗦地说对不起,又那么凶恶地说你不会死,可余梦洲只是笑。
“其实,又不是童话,哪来那么多……主角光环啊?”嗯,这会儿,他倒是可以理解安格拉的声音为什么会变成那样,喉咙都快融化了,当然跟拉风箱似的了,“我反应过来……要跟这货一决高下的时候,心里就有预感了……他是恶魔亲王,我是人,唉,螳臂当车一样嘛……好在……没有白白送死,对吧……”
法尔刻将嘴唇紧紧贴着人类的面庞,身躯不住发抖。
它愿意付出一切,生命、权能、力量、地位……什么都好,什么都可以,只要能倒流时间,挽回他的性命!不是哭的时候,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
余梦洲叹了口气,含混不清地说:
“我真的、真的很想……回我们的农庄去……看看啊……”
人类的眼眸深处,最后一丝勉强维持的光亮,也在摇曳中熄灭了。
第89章 暗空保护区(二十四)
“叮铃铃——”
闹铃的噪声,使余梦洲一下惊醒,他吃力地翻了个身,睡眼惺忪地伸手到床头柜,摸了好几遍,才按到手机屏幕,把闹钟关了。
以后再也不熬夜了,他半梦半醒地坐起来,蔫蔫地靠在床头,打乱生物钟可真要命啊,他今天还有个大活儿要干呢……
又困倦地眯了一会儿,直到五分钟后的第二个闹钟也响了,余梦洲才一下掀开毯子,电打了一样挺直身体。
不行,先去洗脸,否则就封印在床上起不来了。
正值夏天,天色白得很早,他穿过小出租屋里还没来得及收拾的行李,拐去卫生间洗漱。他刚在这个小城里定居下来,还有好些家具等着安置。
余梦洲刷完牙、洗好脸,先去楼下的早餐店点了一份豆浆,两根油条。
“来个大份豆腐脑,不要香菜,多加点醋和辣子!”
“好嘞!”
厨房还没整理出来,好在这里小店的油条做得十分筋道,热腾腾地刚出锅,一口下去,酥脆喷香,再搭配醇甜的豆浆,酸辣滑口的豆腐脑,委实是一顿让人心情愉悦的早点。
刚吃完,余梦洲就接到了胡师傅的电话。
“小余啊!”胡师傅口音浓重地说,“起来没?”
余梦洲边掏钥匙开门,边笑道:“刚吃完早饭,正准备回去拿箱子呢。”
“唉呀,打算说让你来家里顺带吃了,然后咱们再一块过去咧。”胡师傅轻轻地埋怨了他一句,“那到畜牧站汇合吧,骑上你那个小摩托,这两天的活可是棘手啊!”
余梦洲用肩膀夹着手机,开始穿外套:“我晓得!不过,我只听说有大马场愿意接手那的马,具体情况怎么样,还是看了再说吧。”
两人又寒暄了两句,余梦洲挂掉电话,蹲下身,从沙发底下拉出他整洁簇新的工具箱。临走之前,他得再打开箱子,检查一下里面的修蹄工具才行。
单刃和双刃的修蹄刀、环形刀、剪蹄钳、马蹄锉……好的,备用的绷带和药品也在里头了,马蹄油、马蹄刷?嗯,也在。
他准备关上箱子,拇指抚过完好无损的箱锁时,不知为何,余梦洲竟有些茫然且微妙的抽离感。
那感觉就像……就像你环顾熟悉的生活环境,你的床铺,你的桌椅家具,整个人忽然就恍惚了起来,你看到清晨的阳光十足灿烂,可自己却如同一个局外人,一瞬迷失了前进的方向。
“我怎么记得……”余梦洲费解地皱着眉头,“箱子是不是坏过一次?错觉吗,还是……”
确实,在他的记忆里,有个模糊的角落微微翻动,告诉他:不知何年何月的哪一天,他的工具箱真的摔坏过一次。它的棱角不该如此笔直,表面也不该如此平整光滑,它曾经有许多划痕、凹陷,开关也时灵时不灵,需要人费点力气,才能确保箱子是真的关好了,能够跟着他四处远行跋涉。
不。
随即,余梦洲又困惑地否决了这个异想天开的念头。和修蹄工具一样,装载它们的工具箱也是德国原装进口的,坚固结实得很,只怕把它从十层楼扔下去,开关也不会坏,更何况,他可从来没有让自己的宝贝箱子当过高空坠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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