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尊上处置。”
君渊短促的笑了一声,他平时极少笑,因此反而听得人毛骨悚然。
今日卫雪临匆忙来报,说南一在邪枢院出了事。君渊匆忙赶来,原是想为小狐狸撑腰,结果南一反倒主动站到与他对立的场面,不仅一句软话没说,甚至让他随便怎么罚。
君渊漆黑的眸里浮藴起阴鸷神色,“你这次犯了这么大的错,本尊是该罚你。”
他很少在南一面前用尊称,因为南一不喜欢,说这种称谓会拉远两人的距离,显得不够亲密。不管是小名,还是叠词,两人之间所有温软的称谓都是南一要求,尽管君渊本身是一个极冷淡内敛的人,仍旧照做了。
南一闻言,认真思考了半瞬。反正也不会比前世更糟糕了,他索性道:“任凭尊上处罚。”
任凭尊上处罚。
完全不求饶,完全不怕他,也完全不找他帮忙,甚至没有一点依赖他……
这一幅油盐不进的模样,成功勾起了君渊的怒意。黑沉魔息悄无声息的浮动在凝固气氛,仿佛一点就会升腾起燎窜火星。
众人胆颤得不敢开口,只觉尊上是动了真怒,这炉鼎仗着几分宠爱就敢如此跟尊上说话,小命危矣!
剑张跋扈的气氛里,百越却极为轻松一笑:“悲剧已经酿成,罚得再重又有什么意思呢。而且,小主子自小金尊玉贵,受不了苦……不如就罚面壁为已逝的夫人祈福,不得擅自外出,也算是弥补了过失。”
这话明面是为南一求情,表现他的善良,实则,是为了给君渊递一个台阶。
百越清楚君渊对南一的偏爱,能罚面壁已经是破天荒,逼得太紧,反而会适得其反,说不定倒霉的就不是南一了。
不过,这话倒是符合君渊的心意,他性情霸道,极强的占有欲原本就不喜欢南一到处乱跑。
君渊默了半刻,冷道:“面壁半年,无诏令不得外出。”
音刚落,只听得内屋突然传出几声重咳,宫侍惊呼道:“来人啊——”
“醒了……夫、夫人她又醒了!”
众人大惊失色,几乎怀疑产生了幻觉。百越转身便往里赶,满目不可置信,“怎么可能……刚刚明明中毒了。”
“何止是中毒?夫人确实是已经落气了!!”
一群人兵荒马乱的挤进内屋,只见夫人靠在床头,双眼微睁,额间冷汗淋漓。虽然面色仍旧不好看,但那乌青的中毒之症已经消退,竟然清醒了。
九幕先生几欲落泪,激动的握住她手,“夫人……你、你真的醒了,现在感觉怎么样?”
夫人咳嗽两声,哑声道:“夫君别担心,我只是没什么力气,但胸口窒闷感已散了不少,松快很多。”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真是养神芝起了神效?
但夫人刚刚分明已经出现中毒的症状,且人都断气了……
九幕先生稍微平复心情,用灵力探着夫人的脉搏,半响后,他叹气道:“错了。”
众人不解问:“何处有错?”
“一直以来是我想错了。”九幕先生抬眸,看向南一说:“夫人的病是生冉冉时落下的病根,气血不足,导致这些年心脉渐渐衰弱。任凭药物大补却都未有好转,所以,我苦苦寻求更为滋补的养神芝。”
“但夫人心脉衰弱的真正原因……是心脉阻滞。血脉里堆积着大量淤血,而她天生心肌薄弱,淤血堆积不显突兀,谁也没看出来。”
这便好似一条通畅的水道,阻滞了水流的输送与前进,只能使得那水道负担渐重,越发枯竭。
九幕先生继续道:“洞冥草的毒性让心脉阻滞的淤血成功吐出,而养神芝又将洞冥草的毒性解了干净,并且发挥补气、活血化瘀的作用。所以夫人刚刚是真的中毒,不过很快就又解开了。歪打正着,因祸得福。”
众人震惊了,南一也有些愕然。
九幕先生站起身,语气有些激动:“小主子……多谢您,真的多谢您。”
“此次我夫人鬼门关走一遭,多亏您伸出援手,以后您若是有任何吩咐,我必定赴汤蹈火。”
风向一时逆转,刚才还在痛骂南一的众巫医纷纷脸皮燥热,面面相窥。也有一直在观望风向的,连忙道:“欸,这真是误会一场了,小主子……得罪得罪。”
“我就说小主子性格这么好,不会无缘无故谋害夫人,你们这些人真是。”
“不好意思……误会小主子。”
“小主子真是天资聪慧啊,如此奇法都能想到,佩服!”
翻脸比翻书还快莫过于此,仿佛刚刚义愤填膺、要拿他负责的不是这些人。目的既然已达到,便没有理由再呆下去,何况这样的气氛南一并不喜欢,淡声说:“告辞。”
九幕先生还想留他好好感谢一番,但现下人多嘴杂,夫人又确实需要照顾,便对南一点了点头。
……
走出竹林水榭,夜深已深。月光柔软的铺泄落地,微风荡起南一素袍衣角,行走间,仿佛透出流动的细碎光影。
君渊的脚步停在离他不远处,说:“回佛恶殿。”
南一微侧目,道:“禁闭思过,在佛恶殿里怎么禁闭?我需得回一梦多秋。”
“你以为我赶来水榭,就为了罚你?”君渊稍近几步,高大身影将南一完完全全笼罩在阴影里。
难道不是?
前世,君渊维护的人,从始至终都只有百越,总不至于是来护着他的。
“那是为何。”
那一道冷冽目光仿佛在无声审视,徒然生出让人无所遁形的压迫感,“南南,你怎知洞冥草会对养神芝有用?”
南一眼睫微颤。
他努力平缓着呼吸,转身间,面容已经换上乖软笑意,“在书里看到的。”
他刚刚之所以走的快,便是怕有此一问。也许所有人都会因为夫人醒来高兴得冲昏头脑,来不及多想,但肯定不包括君渊。
这男人非常不好骗,南一索性想躲过去,结果躲也躲不掉。
“我今日无意中在轩辕阁翻到一本古籍,记载有洞冥草的用法。当时夫人危在旦夕,我便想着试试,没想到真有效果。”
君渊紧紧地盯着南一,目光幽邃。
是变了。
还是没有变。
乌发莹瞳,唇色柔软,眉目精致乖软。小狐狸一如从前,仿佛刚刚在竹林水榭里冷漠又有些小锋利的模样,是错觉。
君渊甚至怀疑刚刚看到的人不是南一。
他勾了南一额边丝缕乌发,萦绕起淡淡南檀馨香,“你的修为有所提升。”
南一眼眸微沉,君渊是真的敏锐……居然能这么快发现。
冰凉鸦戒硌得南一浑身僵硬,君渊炙热的气息就覆于耳边,说:“你是如何做到的?”
南一强迫自己直视着君渊的眼神,不敢躲,也不能躲。只要露出丝毫的心虚,便会轻易被男人捏住把柄,蔓引株求,将他所有暗藏的心思都暴露在月色之下。
于是他佯装懵懂不解,清澈眸色,似乎听不懂君渊在说什么。
直觉告诉君渊,南一有事瞒着他,可小狐狸的眼神是那样纯真,里面盛满了对他的爱意与依恋。
——这时的君渊还不知道,眼睛也会骗人。
“真的提升了吗?”南一主动伸手去抱君渊,软声撒娇:“难道因为我这两日一直在潜心打坐,起了作用。”
君渊却没动,说:“南南,有事不要瞒着哥哥。”
南一微怔,忽然有些不敢再狡辩。君渊已经不是第一次说这句话,难道他真的察觉了什么……要怎么躲过去呢。
君渊紧逼道:“说实话。”
“你确实不是来罚我的,而是来落井下石。方才在水榭便不相信我,现在又质疑我的话。”南一眼眶微红,声音满含委屈:“你既不相信,又何必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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