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原本不会妨碍人类脚步的存在,却忽然间有了属于它们自己的想法。树人们围攻而来,俯身用粗壮树枝横扫向道路,想要将车队拦截于此。
失去了摩托机动人员的车队,变得格外笨重,难以应对四面八方的围攻。这也是污染最先对付机动人员的原因。
但是,纪光承担了失去的功能,硬生生为车队杀出一条血路。
他挡在最前方,让车队得以在自己身后通行。
那一刻,他仿佛是巨树,为所有后辈撑起将要倾倒的天空。
长且重的运输车终于冲出污染物的围追堵截,方向盘打满冲出道路围栏,从路边田野上避开黑暗旋涡的阻拦,冲向逐渐晴朗的天空。
所有人都不由得松了口气。
“纪队长!快上来,已经可以了。”
后面的护卫车喜极,减慢速度,故意甩到纪光身边,武装守卫已经打开车门伸手向外,想要在经过纪光时将他拉上车。
纪光也丢掉已经空了的榴.弹.炮减轻重量,转身跑向护卫车,迅速让自己的速度与车辆持平,达成短暂相对静止,伸手握向车内人的手臂。
两只手交握。
那一瞬间,守卫已经笑了起来,眼睛里有惊吓后的泪光。
纪光也在对视时,不由跟着一起在笑。
却突然间——
无数黑色根系猛地冲破柏油路,从地底冲向车辆。
纪光一惊,不等看清身边情形已经迅速反应,反手抽走守卫的枪回身射击。
“砰砰!”几声响,张牙舞爪如触手的藤蔓僵硬在半空。
不动了。
但这一打岔,本来已经追上的速度又慢了下来,人与车之间拉开了距离。
守卫急出一身汗,努力想要拽住纪光将他拉上来:“队长!”
纪光却眼尖的看到,就在护卫车底盘下的地面,仍旧有藤蔓破土而出,想要从底盘下面贯穿车身。
那些藤蔓越来越多,像是交织的毛线,想要将车队留在这里。
纪光一咬牙,心一狠:“你们走,不用管我,不要回头往前冲!”
守卫大惊:“队长!”
“我会照顾好我自己。”
纪光只来得及嘱咐:“武器给我!”
说罢,他就停下了奔跑的脚步,反身朝向冲向车队的藤蔓,沉着冷静开枪,一发子弹带走一只污染物。
藤蔓在他的枪口下骤然炸开,失去生命僵立原地,随即轰然溃散成无数灰烬,纷纷扬扬落下。
车上人大恸,转身看向车后窗还想要想办法去带走纪光。
但同车的专员叹息一声,拒绝了后退回去的建议,而是动作飞快的打开设备箱,猛地一推车门,在行驶中将整箱武器倾倒出去,叮叮当当落了一地。
“纪队长!”
专员扬声大吼:“活着来找我们!”
纪光勾了勾唇角,眼也不眨的再次扣动扳机。
“砰!”的一声,污染物在他身前破裂溃散。
仿佛纷扬的柳絮。
“我会的……还有人,在等着我回家。”
这也是他能咬牙挺过二十年,无数次死里逃生的原因。
——他的妻儿,就是他不灭的信仰,是他的太阳,为他指引生的方向。
纪光的声音很轻,散落狂暴的飓风中。
他一路击退藤蔓,一路捡起武器装备在身上,成功负责殿后,将所有污染物都阻拦在车队后面。
看着车队在视野中渐行渐远,成功逃脱,纪光的动作也慢了下来,终于能松口气。
一身笔挺黑色制服的调查官队长站在道路中央,身边是无数尸骸与未熄灭的火焰,满地残骸的末日景象中,一轮红日从他身后山峰间缓缓升起,镀了他满身金光。
像是神殿里供奉的,高高在上华贵的神佛。
却远比泥塑金身的佛更有人的温度。
渡人于危难。
纪光呆立半秒,紧绷着的那根弦才松了松,疲惫陡然涌上来。
他缓缓眨了下眼睛,抬手拭去粘在眼睫上的血珠,拎着枪准备迈开脚步追上去。
他留下来,是为了让车队得以顺利离开,不被污染物的藤蔓和尸骸阻拦伤害。
现在目的已经达到,污染现场也就不宜久留。
可就在纪光迈开腿的那一瞬间——
“爸……爸?”
少年人清澈的声线带着颤音,从身后传来。
纪光僵了一僵。
就算他很少回家,更难以陪伴自己的儿子长大,但妻子发来的那些视频,他都反反复复看了数不清的次数,早已经将儿子的声音刻进骨髓。
而就在这一刻,他从未如此绝望于儿子的声音。
为什么……他的孩子的声音,会出现在污染现场?
纪光脊背僵硬如石块,甚至有逃避的冲动,不敢回身亲眼去确认。
但他还是慢慢转身,屏息看向自己身后。
最后一缕侥幸被打破。
还穿着校服的男生站在路边碎裂的基石土块上,正不敢置信的看着他。
那张与妻子几分相似的俊秀稚嫩面容,不是纪牧然又是谁?
纪光张了张嘴,茫然却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在哪。
是幻觉吗?是污染导致的幻觉吧。他其实是已经被污染了吧。
不然,他为什么会看到自己的儿子站在自己的面前,就在污染物的残骸中?
“爸爸?”
纪牧然眼中却绽开惊喜:“你就是我父亲纪光,是吗?”
二十年来,在疲惫和死亡之间,纪光无数次的幻想过,自己与儿子重逢时会是怎样的场面。
或许是在家中,灯光明亮温馨,带着生日皇冠的小纪牧然,满屋的欢笑声。
也或许是在调查学院,新考入学院的纪牧然意气风发,岁月正浓烈。
但不论如何,纪光都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会在污染的战场上,与纪牧然重逢。
让他一颗心脏,都沉了下去。
“牧然?”
纪光张开嘴巴,却慌得连自己在说什么也听不清:“你是幻觉吗,你是污染物给我看的幻觉吗?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他不想去弄清究竟是真是假,只是挥手驱赶:“走,快走!这里不能停留!”
会死,会被污染,堕化成没有神智的污染物,变成狰狞的怪物。
二十年间,纪光看过太多怪物,却只会让他更加恐惧于他人的污染。
妻儿亲朋堕化为污染物,是他一生最深的噩梦,无数次从梦中哭吼着惊醒坐起,泪流满面的恐惧。
可现在……
噩梦,成真了。
“爸爸?”
纪牧然茫然的看着纪光,激动的笑容在他唇边浅淡。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千里迢迢来找父亲,好不容易找到了,父亲却如此恐惧厌恶于他,要将他赶走。
是……他做错了什么吗?
“爸爸,我是纪牧然,你儿子啊。”
纪牧然上前一步,伸手想要去触碰。
纪光却仓惶后退。
年轻的男生满眼都是受伤。
他难过而不解的皱紧了眉,下一秒,却忽然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看向纪光。
“……爸爸。”
纪牧然缓缓抬手,指向纪光身边,怔愣问:“那是什么?”
什么?
纪光下意识低头,然后瞳孔紧缩。
——就在他脚边,竟然散落着几具破烂不成人形的尸体。
那些尸体青白僵硬,浑身散发着冷气,似乎是刚从冷冻柜里出来。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满是青紫淤痕与缝合线,像被反复扯开又缝合的玩偶,破破烂烂不剩一块好肉。
纪光却一眼就认出来:这不是他们要押送的包裹吗?
这些尸体,都是在远洋控股集团实验室里缴获的实验体,只不过都是死亡后制成的实验体标本,是污染的生物培养基。
它们本应该被完好打包在拘束箱里冷冻,等待被运往调查局总部再解开。
但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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