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天气晴朗,贺琢还刚好坐在一扇打开的窗户旁边,上午的风温柔和煦,阳光暖洋洋地照在他的身上,于是,经过十五分钟的催眠后,他理所当然地昏昏欲睡起来,不多时就发出了轻微均匀的呼吸声。
纪翎听到了声音,不由得用微感诧异的余光看了贺琢一眼。陈颖是南林高中出了名的严师,在她的课上睡觉,不要命了?
其实贺琢不听英语课还真是有几分底气在的。
他出生的时候正是钟素商事业的上升期,贺绶霆心疼老婆牺牲太多,儿子出生后就主动提出要承担带孩子的责任,让钟素商安心去拍戏。但当妈的怎么可能不想孩子,所以夫妻俩商量如果钟素商在外拍戏时间太长,就把贺琢接过去住个一个月半个月的,巧的是钟素商刚好在贺琢学说话那那段时间接了好几部外国片子,算来算去贺琢在外国呆的时间竟然也不短,一口英语叽里呱啦说的那叫一个流利,从小到大英语倒成了唯一能及格的一科。
纪翎看了两眼就收回了眼神,和同桌的惬意不同,英语反而是纪翎最薄弱的一科,他聚精会神地记着笔记,眼神就没从陈颖和黑板上的板书上离开过。在这种飞快的节奏下,所有人的神经都高度紧绷着,教室里除去老师的讲课声就是轻微的纸页翻动声。
修长的手指握着笔在纸页上不断地移动着,突然,纪翎动作一顿,手中的笔咕噜咕噜滚到了地上。
笔的主人却没有捡,而是转而用手死死地按住了喉咙。
纪翎身体僵硬地坐在座位上,他有预感,这将是他人生中最难熬的一节早课。
他的分化情况本就极为特殊,医生在一开始就嘱咐过他一定要留心自己的身体状况,千万保证情绪上的稳定和对形态的控制。前者好说,至于后者,纪翎一开始还颇感为难,好在他后来找到一个在鸟咖的兼职,可以让他一周至少有那么几天变成小鹦鹉出来“透透气”。
形态转换这种东西本来就是一个要在控制在一定范围之内的事,长期保持动物形态会让人的行为逐渐趋于兽化,最终导致越来越难适应人类社会;而如果长期压抑形态转换也不行,俗话说堵不如疏,这样反而会造成动物形态在高强度的压制下脱去控制的情况,甚至会导致身体机能的紊乱。
但是现在情况显然不妙,因为贺琢,纪翎整个周末没有休息好,加上这两天的大起大落的情绪,他现在的状态有些不受控制。
就比如现在,纪翎听着窗外的鸟叫,感觉自己快疯了。
南林高中的绿化做得非常优秀,教学楼外面就是一大片蓊蓊郁郁的白杨树,乔木森森,其中长势最好的又属十三班窗口的这一棵。鸟择良木而栖,很多鸟儿今天早上不约而同地齐齐站在了这个窗口的树干上,迎着朝阳——
叽喳作响。
纪翎死死压制着自己的本能,同时还得心惊肉跳地腾出手来摸摸自己的背——翅膀没伸出来吧?惊惶之下纪翎更加心烦意乱,班级里死一般寂静的气氛更是无形中把窗外的声音衬托得更加清晰聒噪。
纪翎皱眉咬牙往窗户的方向瞥去——周一早上刚换过座位,现在挨着窗户的是贺琢。他犹豫再三,刚想叫旁边的贺琢关上窗户,结果一看这人睡得正香,以手作枕,乌黑浓密的头发温顺得垂在眼前,睡得那叫一个眉眼舒展。
纪翎只能轻轻地推了推他。
贺琢根本没反应。
纪翎加重手上的力度,又推了一下。
狗狗正梦见自己变成犬型形态在家里的花园里刨土抓蝴蝶呢,突然什么不长眼的东西撞了他一下,差点把他推进前面的土坑。
梦里的捷克狼犬大怒,摇头摆尾,对着空气一阵输出。现实中的贺琢皱起眉毛,收回了被碰到的胳膊,抱紧自己,不情不愿不轻不重地哼唧了一声。
纪翎赶紧低下头,过了一会儿胆战心惊地环顾四周,好在没人听见。
看来指着这位爷是不行了。
耳边的鸟鸣越来越清晰,纪翎只能努力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注意力刚一分散,大脑就开始以超清画质给他播放前两天的窘态。
纪翎:“……”
他还是别想了吧。
有些东西终究是压也压不住的,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喜欢这种东西,捂住嘴巴,也会从眼睛里跑出来“。
口哨同理。
电光火石一瞬间,有什么东西正在破土而出——
纪翎吹了个又长又响的口哨。
声音之大,余音之响,简直已经赶过了玩闹的意味,越过了调戏的范畴,甚至超过了挑衅的意思。
这是艺术!
因为分化成鹦鹉的关系,纪翎吹的这一声口哨中甚至隐隐带上了鸟类鸣叫的技巧以及在鸟咖店耳濡目染学到的花腔。
口哨无形却胜似有形,利剑般的声音在静默的空气里清冽地掠过,又脆又响,有如裂帛。
全班同学仿佛被同时施了定身咒,动作整整齐齐地定格在了原地。前面的温纭刚偷偷摸摸地把一把瓜子放进嘴里,被口哨声吓得呛个半死,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大家都被惊住了,陈颖的动作更是定格在了原地。
更不用说靠近声音源头的贺琢了。
他直接被狠狠吓了一跳,而且还是字面意义上的一跳。
声音发出的下一秒,他先是在睡梦中本能地夹紧了腿,然后直接被强制开机,大喊一声“我草”站了起来,因为动作幅度太大还“砰”地一声撞翻了身后的椅子。
全班同学都闻声看过来,他站在一片混乱中,尴尬到无地自容,一张俊脸涨得通红,整个人又惊又怒又羞又恼。
究竟是谁这么残忍,知不知道口哨对小狗的杀伤力有多大?
过分!
而窗外的小鸟因为受到鼓励而愈发卖力的叽喳声更是将这场闹剧推上了顶峰,班级里好几个同学已经憋笑到浑身颤抖面色扭曲,讲台上的陈颖更是面色铁青。
她刚才就注意到了贺琢正在睡觉,但想到贺琢刚转来没几天,可能不适应南林高中的上课节奏,就一时心软决定下课之后找到他好好谈谈,现在看来,根本不用等到下课之后了,没想到这个学生竟然胆大至此,在课上吹口哨不说,甚至公然挑衅起了课堂规则。
“你叫贺琢是吧?”她的声线因为愤怒甚至有些颤抖,“去外面站着,等下课我来处理。”
天老爷,这才开学一周啊,钟素商要是知道了不得杀了他?贺琢马上想办法给自己洗白:“老师,我不是有意的。”
陈颖柳眉倒竖:“是吗?那就请贺琢同学再为大家表演一次‘无意’吹口哨吧。”
一顶大帽子扣在头上,贺琢意识道自己彻彻底底被误会了:“口哨不是我吹的。”
全班同学都不约而同地回过头,望着他的方向,温纭回过头,小声劝他:贺琢,快认错吧,我们都听到了口哨就是从你身上传出来的。”
不是,贺琢简直百口莫辩,他刚才一直在睡觉,怎么可能会吹出口哨?说是呼噜声还差不多。
可是温纭为什么说口哨是从他这儿传出来的?
一个念头在脑海里闪过,他猛然睁大眼睛,转过脸看向纪翎,脸上的表情简直像一个在刑侦片末尾指认连环凶手的小刑警。
纪翎注意到了他迸发出强烈恨意的小眼神,单手托腮也默默把头转过来看他,一张脸白里透红,澄澈天真的眼神中夹杂着一丝淡淡的谴责,仿佛一朵散发着淡淡香气的小白花,花语是——“你怎么能在老师讲课的时候吹口哨呢,贺琢?”
世界上竟然有这么不要脸的人!
贺琢怒极反笑,好,好,我让你装。
他在教室里环顾一圈,想起第一天来的时候班主任说的那个形态是“伯恩山犬”的体育委员,他在脑海中回忆起那个人的名字。
“成邵渡同学。”
成邵渡听到自己的名字明显愣了一下,他是班级里出了名的好脾气,个子大加上浑身上下都是力气,导致同学给他起了各种各样的诨名,包括但不限于——“毛大头”、“大毛头”等等。他对这种痛失本名的状态已经习惯了,此刻被人响亮地叫出大名反而愣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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