哨兵们完成日常训练的口号声一声接一声传到两人耳边。
“很大,茫茫无际。”林辞回答:“在飞行器上远看的时候,其实还不觉得怎样。直到你真正落地,站在海岸线边,我们才会意识到自己的渺小。”
“海水、真的都是咸的、吗?”扎西次仁又问。
“嗯。”林辞点头:“海水是咸的,还有些苦。很凉。”
起风了,向导从轮椅后面的布袋中取出绒毯,盖在少年身上,遮住了那双断口被浸泡在特殊药剂袋中的腿。
为了实验手术的方便,扎西次仁的伤口是不能愈合的。
“真好。住、海边的人,一定都不缺盐吃。”扎西次仁扯了扯身上的绒毯,羡慕道。
“六点了,我们该回去了。”林辞看着远方贴上了地平线的火红夕阳,心情复杂地说:“早点吃饭休息。明天,实验又要开始了。”
“嗯。”少年点头。
林辞便推着轮椅往食堂走去。
扎西次仁忽然伸出那只机械手,抓住向导的袖口,叫道:“林辞哥哥。”
男孩对林辞的称呼已经熟练地不会再打磕绊了。
“我今天,想在房间吃晚饭。你、能陪我吗?”
两人通常都是先去食堂吃完饭才回宿舍的,林辞虽然有些奇怪扎西次仁今天的要求,但还是应了下来。
“好。”
……
林辞从食堂打包了两份晚饭,赶回宿舍楼。
少年双腿不便行走,出入只能乘坐轮椅,所以房间被安排在了一层。
银色滑门在身后关闭,林辞讶异地看着眼前的两人——单人宿舍里,除了扎西次仁,还有满头白发的曲珍白玛。
“白玛有事情,想、问你。”阿贝尔并没有跟在老人身旁,扎西次仁自然地担起了翻译员的任务。
“您想问什么?”林辞将塑料袋里的饭盒取出,摆上餐桌。
“你、%&……Gray,#¥?”
老人迫不及待地提问,言辞中夹杂了几个向导能够分辨出的简单词汇。
林辞听到老人提到了格雷和自己。但他不知道老人究竟想说什么。
她大概是努力尝试,学了一段时间通用语,能够听懂不少日常用语,但一着急,出口的话最后还是变成了藏语。
看到林辞疑惑的神情,曲珍白玛才意识到自己并没能成功讲出通用语。
“#¥%!”对自己在语言上的愚钝感到挫败,老人说完,愤愤地拍着自己的大腿,只好又看向扎西次仁。
“#%……”男孩坐在轮椅中,却握住了老人的手,低声说了些什么,看起来像是在劝慰对方。
曲珍白玛点头,看看少年,又看看林辞。
“林辞哥哥,白玛想问、你,格雷哥哥、去哪了?怎么、一直没见到、他?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吗?”
“他们没告诉你们吗?我的哨兵……他失踪了。”林辞不动声色地盯着面前的一老一少,语调平缓道。
“*&%?”
“失踪?”
老人和少年脸上的吃惊都不像作假。
林辞拖过餐桌配套的座椅落座,同两人对视,不答反问:“你为什么这么关心格雷?他只是一个哨兵。”
白玛的嘴唇微微翕动,却没说出半个字来。
“你是当年参与了E级向导培育计划的研究员。你还参与了曙光计划的接收行动。你给我们的那副唐卡里面隐藏着兰提的分子式。”林辞步步紧逼:“为什么?你做这些的理由是什么?你对格雷,对所有的事情,究竟知道多少?”
扎西次仁听到林辞的话,震惊地望向身侧的老人,但没有忘记自己的翻译任务:“#%¥、”
曲珍白玛却伸出手,打断了男孩的翻译,示意她能听懂林辞的问题。
“*@¥#%……?”
“你是真的喜欢那个孩子吗?”扎西次仁抿了抿嘴,同林辞翻译到。
真的喜欢格雷吗?
林辞愣了愣:当然是喜欢的。
这好像是句废话。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心动的。
或许是哨兵屈膝为他擦净裤脚的那刻,或许是哨兵坐在床边对他告白的瞬间,或许是哨兵将满是伤痕的手藏在身后的那一分钟,或许是哨兵将自己的被子盖在他身上的那一秒,或许是看到哨兵在掌心划下伤痕的那一刹那……
又或许,是格雷默默守护着他的每分每秒,每个瞬间。
他心动了,他有一点点喜欢上了这个哨兵。
但他不是个好人,他不值得对方为自己这样做……他曾经软弱而胆小,欺骗着自己,逃避着现实。
可,从选择用自己不堪的过往吓退对方的那一刻起,他就再也无法自欺欺人——他是喜欢哨兵的。
然后,格雷,他的哨兵,便用最强势的亲吻和最老实的话语对他说——“柠檬味的,很甜”。
人类是种自私自利、虚伪做作的生物。特别是他这样的人。
林辞还记得自己曾问格雷:我对你的喜欢还比不上你给我的爱,怎么办?
喜欢与爱总归是不能对等的。
一段感情中,更爱的那个人总是要付出更多,吃更大的亏。
但他的哨兵告诉他:他会让他爱上自己,就像他爱他一样。
他甘愿付出,他不怕吃亏。
就像他爱他一样……
“我爱他。不是喜欢,是爱。”林辞认真地看着老人的双眼,回答道。
向导的回答让扎西次仁感到困惑,在他看来,“喜欢”与“爱”本就是一回事。
少年动了动嘴唇,有些不知道要怎么给老人翻译。
曲珍白玛与少年大概有着同样的不解,但老人拥有更丰富的人生经历,她看得懂年轻向导的眼睛。
“%¥……”老人说着,捏了捏扎西次仁的手。
“是为了赎罪。”少年得到提醒,连忙翻译道:“我做这些,是因为我犯了错,我对不起他们。我需要赎罪。”
男孩说完,奇怪地看向老人。
林辞沉默不语,静静地等待着曲珍白玛接下来的解释与诉说。
第164章 赎罪
“六十年前,‘我’接到、调令,前往塔岛,接收处理Plan D,也就是、曙光计划的、相关资料……”扎西次仁看着林辞,将曲珍白玛娓娓的叙说断续译出。
那是十九岁的少女入职军方科研院后接到的第一个最高级别保密任务。
满怀雄心壮志的年轻人跃跃欲试地来到塔岛。
她是天才,她有着一颗远超普通人的聪明大脑,她自信而自负,她以为他们的任务是摧毁哨兵罪恶的非法人体实验,她深信自己正在为人类的未来贡献力量,保驾护航。
她坚信自己是正义的那一方。
特别是最初,在收整记录那些研究资料的时候。
由收缴的资料所显示:曙光计划的实验研究重心主要集中在实验体的肉体强度本身。
电击测试,病毒细菌抵抗测试,断肢再生测试,冻伤、烧伤、蒸汽烫伤恢复力测试,有害射线、核辐射耐受度测试……
哨兵们经由这样的方式测试实验是否成功。
“他们、会在实验前,为实验体注射、定量的潜能抑制剂。”扎西次仁顿了顿,黑着脸继续说道:“因为,黑暗哨兵的个体数据、与普通哨兵相比,简直、不像是,同一个物种。抑制剂对黑暗哨兵,几乎毫无作用……”
“他们简直、只是将实验体当成了一块块可以活动的肉块。”
林辞听得出,扎西次仁的最后这句话显然不是翻译。
与普通哨兵相比,黑暗哨兵是一种进化。
哨兵会被向导压制的根本原因是超强五感所带来的精神力方面的缺陷。
因哨兵不具有使用精神力的能力,所以这些对研制白噪音装置毫无头绪的囚徒们,便开始考虑从其他角度解决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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