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月挤眉弄眼,对着谢苏使了个眼色,那意思是说,丛靖雪现在也在船上,他可是杨观最喜欢的学生,他们拽上丛靖雪,便是一起受罚也没什么。
谢苏却无声地摇了摇头,不知道丛靖雪为何也会在这木兰长船上,也不知道他此刻是在跟谁说话。
下一刻,这个疑惑便解了。
房内另一人道:“师尊他老人家仍在闭关,何况此事……不适合让门中更多弟子知晓。也不知道这信是那卢家后生一个人的意思,还是卢家的意思,若是后者……再报与师尊不迟,总不教他们卢家伤了师妹的颜面。”
贺兰月张开嘴,用口型无声地说:“是杜靖川?”
谢苏点了点头。
两年前学宫秘境中出现魔息,王主事当场伏诛,此事算是不了了之,亦不许弟子们私下讨论。只是王主事身死,他所教授的阵法一门便无人授课。
杨观便请来了杜靖川,他是昆仑掌门郑道年的大弟子,也是丛靖雪和云靖青的大师兄,入门极早,修为高深,极擅阵法。
此人心宽体胖,时常笑呵呵的,仿佛天下间没有什么事情能令他着急起来,但这时说话语气却有一些犹豫,好像他们口中说起的“那件事”,倒是让人十分为难。
下一刻,房间中另有一个人说话了。
“这点小事倒也伤不了我的颜面,卢家要退婚,那就退吧,我不在乎。”
这回说话的是个女子,声音冷淡高傲,却是云靖青。
贺兰月“噗”的一声笑出来,轻声道:“她被退婚了?”
谢苏来不及让他闭嘴,伸手按在贺兰月肩上,把他推了出去,自己足下一点,立即向后退开。
下一刻,那扇木门被一道灵力击中,霎时间粉碎成片片木屑。
只听得杜靖川那慢悠悠的声音响起:“外面的朋友,何妨进来说话?”
谢苏无法,转身走入门中,向杜靖川点头行礼道:“先生。”
门外,贺兰月只露出一个脑袋,一双眼睛在房内三人身上挨个看了一遍,这才不情不愿地挪进门口,低声道:“先生好。”
云靖青冷冷扫来一眼,显然不打算说话,丛靖雪却是一脸吃惊之色,想不到谢苏二人为何会出现在门外。
杜靖川是在学宫授课的老师,他们见了杜靖川,总是要老老实实叫一声先生的。
贺兰月偷偷溜上木兰长船,又不小心用符箓将谢苏也拖来此处的事情,眼见着是无法隐瞒。
杜靖川听他们说完,倒是微微一笑。
贺兰月趁机道:“我们可也不是故意要离开学宫的呀,这会儿正要去找船主,请他将船掉头,把我们给送回去。这个……若是祭酒问起,先生能不能就说从来没见过我们?”
贺兰月说着话,又扭头去看一旁的丛靖雪,向他拼命使着眼色。
杜靖川的目光却是落在一直没有说话的谢苏身上。
丛靖雪愣了一下,轻咳一声,向杜靖川道:“师兄……”
杜靖川又看向贺兰月,仍是笑呵呵的。
他知道谢苏和贺兰月与丛靖雪交好,自己在学宫教授阵法两年,对他们二人也有爱才之心,当下摆了摆手,笑道:“杨祭酒那边,我不会去多说什么,只是这令木兰长船掉头一事……”
杜靖川抬手推开房间内的窗子,“怕是已经不能够了。”
窗外一片浓雾,方才日光照在海面上的粼粼金光,早已经消失不见。
天地之间唯有茫茫大雾。
杜靖川道:“木兰长船虽能在溟海之中航行,但若是进了这海雾屏障,便只能沿着一特制罗盘所标识的方向行进,此时转向掉头,下一次从海雾中出来,就不知道是在哪里了。”
贺兰月顿时泄了气,蹲在地上,用手指划着地面,哀叹道:“这下完了。”
谢苏默了片刻,转向杜靖川,“先生。”
“我知道你的意思,”杜靖川笑眯眯的,“他们二人随我出来,是向祭酒打过招呼的,我想帮你们瞒天过海也是不能。事已至此,你们便与我同行,等回到学宫,由我去向祭酒开口,只是受些惩罚是免不了的,也算是小惩大戒。”
谢苏低头道:“谢谢先生。”
贺兰月更是惊喜万分,几乎跳了起来,拍马屁道学宫所有夫子之中,他最喜欢的就是杜靖川。
杜靖川悠悠地说:“既是出门在外,便不要叫我先生了,叫师兄即可。”
各仙门之间为了显得亲近,一贯是按照辈分齿序来称呼。若不是杜靖川在学宫任课,谢苏和贺兰月见了他,也就是叫一声杜师兄最为合宜。
贺兰月打蛇随棍上,问道:“师兄,咱们此行是去哪里啊?”
杜靖川笑道:“等到了,你自然就知道。”
船上空房间极多,谢苏和贺兰月便一人一间,暂且住了下来。
丛靖雪时常与他们叙话,听贺兰月讲起那倒霉的符纸,实在是忍俊不禁。倒是云靖青在自己的房间里,很少出来,也几乎不和他们说话。
在学宫历练两年,谢苏对于世事人情已经通达许多。
杜靖川对他们释放善意,一半是因为他身为授课夫子,在外需对学宫弟子多些照拂。
木兰长船驶入海雾便无法回头,谢苏和贺兰月少不得是要随船靠岸的,自然是跟他同行最为稳妥。
至于另一半原因,大约是云靖青被人退婚一事已经被他们听了去,这事于她声名有碍,他们承了杜靖川的情,自然不会将这事说与外人。
船上只有他们几人,船工则是大多时间都在最底层的船舱,所以他们刚上船时,遍寻船工不到。那时刚刚开船,所有船工都在船舱之中。
溟海辽阔,木兰长船在海雾中航行数日,一出去便遇到电闪雷鸣。
深沉天色之下,到处乌云密布,黑压压的一片,只有闪电在云中穿过的时候有片刻亮痕。
溟海上更是风浪大作,怒涛沉浮。
这木兰长船有数十丈长,船身宽阔,气势恢弘,可是在这样的风浪之中,仿佛只是小小一片叶子,在海上起伏颠簸。
放在桌上的东西,下一刻可能就被海浪颠了下来。人在房间里,也时常东倒西歪地站不稳。
贺兰月不惯坐船,两年前来到学宫的时候是如何在船上吐了一路,这次在溟海上也是一样。
谢苏虽不像他那样难受,却也是花了些时间才适应。
望见陆地时,已经是大约十天后的事情了。
他们同在船上待了十日,这一路又要跟着杜靖川,言谈之间虽未刻意,但云靖青被退婚一事,也已经知道了个大概。
原来云靖青在投入昆仑山门之前,本是帝都金陵之中的侯门小姐。
其父有世袭的侯爵爵位,其母则是一位郡主,身份高贵。云靖青自出生以来,便是二人的掌上明珠。
只是在她年幼时,金陵被一场来势汹汹的疫病席卷,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殒命者众多。
云靖青的父母也死于这场疫病,她的叔父承袭了侯爵之位,将云靖青接来抚养,亦对她珍爱非常,比自己的孩子还要看重。
只是云靖青虽未染上疫病,身体却一直不好,时常被风寒侵袭,高热不退。
侯府没有办法,只好请来天清观的仙师。
仙师说云靖青的病非因风寒而起,而是她此生因缘,不在红尘之中。
侯爷半信半疑,将她送去天清观住着,身体果然强健起来。虽然不舍,也只好让云靖青在天清观中久住。
但那位将她带回天清观的仙师却说,自己与云靖青并无师徒缘分,她真正的师缘更在别处。
此后那位仙师带着云靖青四处云游,终于将她托付给了昆仑,云靖青机缘巧合,被隐居在问剑峰的李道严收为弟子。
她本名云青青,这个靖字,是昆仑这一代弟子的字辈。
贺兰月记得不错,木兰长船三月才在学宫停靠一次,这次三月之期未到,木兰长船便来到学宫,全因为要送来一封信。
一封给云靖青的退婚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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