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妖与半山(32)
岑深答应了。
他居然答应了!
去趟胡同口小卖部都嫌远、头发长到扎起来都懒得去剪的人,居然说要去喝、下、午、茶!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桓乐黏着岑深,寸步不离的发动质问攻击。那水汪汪的狗眼盯着你,充满了被遗弃被背叛的悲伤,直击你的灵魂。
桓乐是真的挺悲伤的,上次他约岑深一起去花店,他就没答应。上上次约他一起去逛超市,他也没答应。
凭什么那个乔枫眠一来就答应了!
桓乐不答应!
“你不要我了吗?”桓乐问。
岑深无奈的深吸一口气,把他推开了些,说:“他说手上有匠师协会的资料,我只是去看看。”
桓乐不依不饶:“他看起来可不像个滥好人,怎么会那么好心?”
“够了。”岑深语气微沉,“再吵,就一个人待在家里,我带阿贵去。”
阿贵连忙点头,“带我带我啊,我在家里无聊死了。”
桓乐一把抓起它扔回水缸里,再可怜兮兮的抓着岑深的胳膊认错,“好嘛,我不闹了,但我一定得跟你一起去。”
岑深原本就有这个打算,桓乐对乔枫眠表现得那么警惕,他也不会天真到觉得这事儿一点危险也没有。
“阿岑,我会保护你的。”桓乐拍胸脯保证。
岑深沉默以对,随他乐意吧。
于是周六的下午,许久未出门的岑深带着桓乐走出了西子胡同。夏日的艳阳天有些耀眼,他抬手遮着日光,从指缝里望出去,街边的树都已经披上了碧绿夏装,处处透着繁华与活力。
烈阳这么一晒,晒得岑深的骨头仿佛都轻便许多。
只是热了些许。
桓乐提议骑自行车过去,少年总是烂漫的,跟心爱的人骑车驶过旧日的都城,散布在新与旧交替的光影里,就是一件很符合夏日气息的事情。
但岑深毫无浪漫细胞。
“从这里到目的地,骑车要一个半小时。”岑深面无表情。
“哦。”桓乐瘪瘪嘴,不得不放弃了这个想法。但他很快又振作起来,煞有介事地让岑深走在人行道的内侧,还专门去便利店买了把伞给他撑着,尽显暖男本色。
等在便利店外的岑深看到他撑着伞向自己跑来,不知怎的,觉得这炎热的天气似乎也不那么难熬。
就是这黄色的小花伞,太惹人注目了。
两人去坐地铁,周六的地铁站人满为患,桓乐一手小花伞一手护着岑深,像个挺拔的骑士,还留着一头乌黑的长发。若问人群之中谁最耀眼,大唐桓乐是也。
虽是燥热的天,体寒的岑深还是穿了一件长款的薄外套,倒有点防晒衣的意思。周围打量的目光太热烈,他便对着车窗玻璃,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自动屏蔽一切声响。
其实他人的目光再热烈,都热烈不过桓乐。他就站在岑深身后,略胜一筹的身高让他可以做出类似于“环抱”的姿势,将岑深牢牢护在怀中,灼热的吐息几乎擦着他的耳朵而过。
岑深的耳朵有点红,大概是热的。
桓乐的心砰砰跳,这是开心的。
车停了一站又一站,岑深总有那么一两次没站稳,身体微微摇晃。桓乐便在他摇晃时勾住他的腰,像一根定海神针,屹立不倒。
岑深没有推开他。
因为如果他这么做了,那相当于在公共场所跟他打打闹闹的,更让人浮想联翩。
何必呢。
对吧?
转了一趟车后,两人终于到了目的地,一家隐藏在闹市区里的雅致茶楼。这茶楼的主人大约是个风雅客,入门便是一扇山水屏风,里边的一应陈设都是旧时的味道,但不是古时,而是桓乐并不了解的那个年代——民国。
除此之外,这里的主人也够财大气粗,价值连城的古董都敢随意摆放。
一楼只有字画,没有桌椅,也没个接待的人,似乎并不待客。岑深和桓乐对视一眼,来都来了,自然不能就这么回去,于是直接上了二楼。
一道珠帘,隔开了楼上楼下。
二楼的画扇后,换了身月白长衫的乔枫眠正在沏茶,闻声抬眸,道:“请进。”
看这架势,他就是茶楼的主人无疑。
岑深和桓乐在他对面坐下,以红木为框架的现代沙发坐着倒挺舒服,屋里似乎还点着香,清幽得很。
“喝茶吧。朋友自家种的,茶味儿清。”乔枫眠不疾不徐地倒了三杯茶,也没见他怎么着,那倒茶的姿势就是格外的赏心悦目,就连那拿着杯子的纤细手指,都透着股贵气。
昨天见他穿了身西装,桓乐的感觉还不明显,今日一见,他愈发觉得——这人跟他一样,也不像个现代人。
“乔先生说,手上有匠师协会的资料?”桓乐问。
“急什么。”乔枫眠身子后仰靠着沙发上的软垫,似是腰疼。散漫的目光掠过桓乐停在岑深身上,食指轻敲杯壁,道:“在此之前我有一件事得跟你们确认——寄给傅先生那封信,是你们的?”
岑深略有诧异,寄信这事知道的人很少,乔枫眠又是从哪里知道的?但看对方这笑盈盈的样子,肯定不会轻易回答这个问题。
不过这件事他也不怕被人知道。
“是我寄的。”岑深点头。
“那就好。”乔枫眠从茶几肚里抽出一份文件,直接递到他面前,“七天前潘家园出了桩事情,某位大妖的古董店被盗了件法器,追踪之下抓住了几个小妖怪,还扯出了一个犯罪团伙,这个团伙的名字就叫——大唐匠师协会。”
“匠师协会?”岑深蹙眉,桓乐也大感意外。匠师协会不是伴随着吴崇安的死彻底在历史中封存了吗?怎么又出现了,还变成了一个犯罪团伙?
乔枫眠轻笑着,继续道:“别紧张,这些小妖怪恐怕只是借协会的名头笼络现存的匠师,许以重利,哄骗他们造些假货圈钱罢了。为了这个,他们还对外成立了一家公司做掩护,叫大唐玩具公司,专门贩卖一些以粗糙匠师技艺代替现代科技制成的三无产品。”
话音落下,岑深的表情无甚大的变化,垂在身侧的手却慢慢收紧。桓乐察觉到了他的异样,连忙握住他的手,好似这样便能分走一些愤怒。
乔枫眠的眸光轻轻扫过,只当没看到,继续说:“从那封信来看,你们跟吴崇安应该有点关系,不至于是同伙。所以,看在他的面子上,这份查抄来的资料,送你了。”
熟料岑深却没有直接应下,他顿了顿,抬眸直视着乔枫眠,问:“敢问一句,乔先生跟吴先生是什么关系?”
乔枫眠微笑,“没什么关系,有过几面之缘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更新推迟的消息发在评论里了不知道大家有没有看到,以后都会发在那里哦~
第37章 葬于春风
乔枫眠态度暧昧, 说话点到为止,叫人难以捉摸。他把匠师协会的资料交给岑深似乎只是一时兴起, 因为正如桓乐所言, 他看起来并不像一个喜欢广结善缘的好心人。
岑深心有疑虑,这乔枫眠看着来头不小,他一个小小半妖,有什么值得对方发这个善心呢?
桓乐想到的更多, 茶杯在指尖一转,心里有了计较, 道:“乔先生身上,似乎有我同类的气息。不知是哪位朋友, 可否代为引荐?”
“可以啊。”乔枫眠身体微微前倾, “留下来陪我下盘棋,我就告诉你,怎么样?”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一个调笑一个冷冽,清幽的茶室里, 气氛倏然紧张。
“哒。”岑深把茶杯放在茶几上,看似无意地打破了这个局面。他微微抬眸, 平静道:“多谢乔先生好意,今天还有事, 我们就不多留了。”
乔枫眠笑笑,“也好。有空记得过来喝茶,乔某欢迎之至。”
话音落下时, 乔枫眠看得却是桓乐的方向,看得他不由眉梢微挑,怀疑这捉妖师是否在挖自己的墙角。
两人出了茶楼,桓乐再次望向门口,背在身后的手悄悄布下一道法术,这才追上岑深。
“阿岑阿岑,你刚刚是故意的吗?你不想我留下跟他下棋对不对?”桓乐拒绝除此以外的解释。
岑深觉得他今日格外恼人,心中烦躁,于是越走越快。
桓乐年轻啊,跑得更快,“阿岑你就告诉我嘛,告诉我嘛,好不好……”
另一边,身着长衫的青年倚窗而立,轻轻吹散茶杯上的雾气,看着楼下那渐行渐远的一对,莫名有点开心。
看了一会儿,二楼的另一扇门里传来动静,他便又回到沙发上坐着,长腿交叠,姿势慵懒。只面上的神色冷了许多。
“吱呀。”门开了,走出一个高大硬朗的男人,边走边扯着领带,似是刚从外头回来。
乔枫眠冷着脸不看他,那人便走到他跟前来,单膝跪在沙发前的白色毛毯上,抬起乔枫眠光着的脚,道:“怎么又不穿鞋?”
“要你管。”乔枫眠踢了踢他,可是没踢开。
“指甲又长了,我给你剪剪。”男人转身要去拿指甲钳,却又在此时闻见一股熟悉的气味,登时蹙眉道:“又是那只小狼狗的气味?你又见他了?”
“是啊。”乔枫眠勾起唇角,“十几岁的少年正是玩乐的时候,又帅气又可爱,想当年我跟你的时候,不也是这个年纪么?”
“那不一样。”男人沉声。
“有什么不一样?哦,我知道了,你十几岁的时候,可比他无趣多了,只会站在旁边跟个木桩似的,不解风情。”
男人无奈,握着脚踝的手紧了紧,“少爷。”
乔枫眠听见这许久未闻的称呼,气更不打一出来,“你敢一个人去日本那么久,我找别的狗怎么了?滚边儿去!”
“出差,一个月。”男人顺着长腿往上爬,最终把乔枫眠压在沙发上,大手拨开他额前的碎发,说:“我只是怕你累着。”
乔枫眠不怒反笑,“怕我累着?你忘记昨晚的事了?”
男人抱住他,手指已经摸到了长衫的盘扣,“这不一样。”
“屁的不一样。”乔枫眠想起来就有火,一把拍开他的手,警告道:“你以后少听商四那个老不死胡说八道,下次回去,我要在他酒里下砒·霜!”
小爷毒不死他。
“好了。”男人安抚着他,“腰还酸吗?我帮你揉揉。”
“滚。”乔枫眠今天不想搭理这个狗男人,全天下的狗男人都一副德行,崇明也不例外。
崇明道:“下次不准再单独见他了。”
乔枫眠支起身子,轻柔的拍拍他的脸,微微眯起眼:“看你表现。”
那厢岑深和桓乐回到西子胡同,一边走,一边还在说乔枫眠的事情。那个装着匠师协会资料的文件夹,岑深并没有急着打开,因为摆在他面前的还有另一个更重要的问题——因为柳七的缘故,随着他对真相的日益探索,他接触到的人越来越多的。
不管是巧合还是必然,从吴崇安开始,到傅先生,到乔枫眠,这些人放在以往,都不是岑深这么个小小半妖能接触到的。
他本该是这偌大北京城里籍籍无名的一个,可现在不同了,他被动或主动地踏进了更大的旋涡里,看不清结局是好是坏。
桓乐是个天生的乐观主义者,又或许是他的出身决定了他的起点和眼界,道:“这或许不是件坏事。更大的世界,意味着更多的机遇。不论柳七成神与否,想要揭开这个横跨了一千三百年的谜题,一味躲在西子胡同里做推论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