晕乎乎地趴在饭桌前面,戚逐芳只感觉天旋地转,坐在他对面的魔鬼先生也出现了重影。
然后,他转着不太灵光的脑袋,仔细想了有那么一会儿,觉得自己可能错怪了魔鬼先生很多年。
说不定对方是个不善言辞、专门做好事的天使呢?
最开始的时候,每次出现都伴随着警醒——更是给了他一笔不需要支付代价、刚好可以让他脱离困境的金钱。
而且,魔鬼应该长得的都不太好看,具有一定的反派辨识度才对。
□□□这么好看,绝对不可能是......诶?
戚逐芳有点断片。
他总觉得自己应该知道魔鬼,啊不,是天使先生的名字的,真奇怪。
也不知道醉了多久。
带着头疼和不适醒过来的时候,对方依旧坐在那里,还没有走。
尴尬之余,戚逐芳不停地向他表示抱歉。
还好冬天菜最多是冷掉,不会变质,也没有蚊子苍蝇。
天使先生破天荒和他搭了话。
“你非常高兴,所以喝醉了,说了很多话。”
“因为一切都在变好,好像真正感受到那种苦尽甘来了,就有点情不自禁吧。”戚逐芳打了个哈欠,“还好今天放假,我继续去睡会儿......天使先生再见。”
“醒过来后我会把东西都收拾干净的!”
——从魔鬼一下子就升级成了天使,真是善变的小家伙。
塔维尔目送他把自己卷进被子,在床上扭了几圈,调整出一个最舒服的姿势后迅速进入了梦乡。
事情并不全是祂说的那样。
最开始的时候,戚逐芳确实很高兴,颠三倒四地对祂说了很多感谢的话,给祂发了所谓的好人卡。
说着说着,小家伙就突然安静下来。
他什么话也不说,默默地坐在那里淌眼泪,偶尔才会发出几声非常轻微的气音。
在刻意操纵下,这一世戚逐芳是有些害怕寂寞,总是会不自觉向潜意识里值得信赖的存在唠叨,话比较多的性格。
这还是祂第一次看到戚逐芳乖巧又安静,斯斯文文地坐在那儿流眼泪的样子。
塔维尔喜欢看戚逐芳哭。
然而当戚逐芳安静又沉默地坐着,不是因为疼痛或其他感觉、纯粹生理性地流泪,而是带着某种厌弃和消沉,试图把悲伤以这种形式倾泻出来的时候。
塔维尔没有办法无视他,仅仅是欣赏那些眼泪。
他带着说不出的巨大反差感,看着戚逐芳哭了很久。
按照接下来的计划,在戚逐芳稍微可以喘息,开始期待未来如何时候,生活会再次给他一记重击。
先是公司出现问题,然后被牵扯进金融犯罪,被捕,在档案中留下案底,又在创业中途被合伙人背叛,再度因为诈骗入狱......
原本是这样安排的。
然而现在,塔维尔罕见感到犹豫。
第129章
戚逐芳发现, 自从那天他喝醉之后,神神秘秘的魔鬼先生再也没有出现过。
以前,尽管对方不经常在他面前出现, 但偶尔会产生某种被注视感——现在则没有。
对方好像突然就消失了。
然而那位不知名的“魔鬼”,是戚逐芳在世界上唯一能够完全信任的存在。
从他十三岁的时候开始, 他就已经见过对方了。
有将近二分之一,或许可能还更长的人生,他是在对方的注视和观察中度过的。
这是一种非常奇妙的体验。
在由少年长为成人的这十年之中,人生中每一个堪称重大的事项,对方都有参与——可能用“旁观”来形容更加确切一点。
戚逐芳有时也会想这位不知名的先生在他的人生中到底担任了怎样的角色。
他们没有血缘关系, 互相并不熟识。
不是亲人, 也算不上朋友。
可是,不论遇到什么事情, 看到对方的时候,戚逐芳却又总能生出一种安定感。
变化一直存在,时间无时无刻不在前进。
但只有那个人。
知道他的一切秘密, 清楚他所有的想法, 不会离开, 永远不变,好像一个恒定的坐标, 永远伫立的灯塔。
——这是何等令人安心的发现啊。
每每想到此,戚逐芳心中总会有种极为隐秘的欣喜之感。
魔鬼观察他, 他亦借助对方确认自己的存在。
然而在他完全习惯后,魔鬼突然消失了。
他不再总是用那种沉静中透着些许复杂的眼睛看着戚逐芳。
有时候戚逐芳甚至想冲着空气大喊, 问他为什么要强硬地挤进自己的生活中,在他习惯陪伴后又突然抽身离去。
戚逐芳那天晚上的记忆是断片的,他不清楚自己喝了酒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也想不通自己究竟为什么会被判除“死刑”。
在茫然失落中,他的人生又迎来一个转折点。
自从那个年过去后,他开始节节高升,先是公司抓住机会,迎来了资本注入,接着是上司得到器重,连带他也一并到了新的职位。
住院的母亲也有了醒过来的迹象。
升职,加薪,可能再迎娶一个白富美,戚逐芳就能真正走上人生巅峰了。
这样的情况大概持续了两年多。
戚逐芳渐渐开始怀疑,不确定那个人到底有没有真的出现过。
“魔鬼”可能只是他在特殊时期的一个幻想,是大脑为了纾解精神压力的本能反应,是他自己和自己的对话。
就连唯一都有破绽的那笔钱,都可以通过曾经的新闻和报纸合理解释——有人丢了,恰巧又被他捡到了,就是这么简单。
戚逐芳去看了精神科。
医生表示他的大脑非常健康,一切正常,然后嘱咐他平时要多注意放松,多发展点兴趣爱好,不要让自己有太大压力。
离开医院的时候,他隐隐约约听见身后有叹息声。
回过头却没有看见人。
他茫然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带着说不清的沮丧,回了自己的家。
手机已经换过很多个,数据也迁移了许多次。
几年前的那份“电子遗嘱”已经很久没有更新过了。
他真的存在吗?
戚逐芳摊开自己的日记本,再度记下这个问题。
他现在的人生已经过得非常好了,在已经拥有的那些东西的对比下,过往缺陷也显得微不足道。
年少时遭受的苦难更像一场磨炼,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宽和的上司,信任的朋友——以及正在对他发动追求攻势,可能会共度一生的“爱人”。
甚至就在下午的时候,他收到了医院的电话,告诉他病人或许会在几天之后转醒。
在外人眼中看来,他的人生已经算是圆满。
然而戚逐芳没办法释然。
时间似乎倒转回十五岁那年,他刚刚预存完接下来的住院费用,揣着兜里仅有的钱走回工地买最便宜的盒饭,那个人问他后不后悔。
当时他有某种回答了就会失去的预感。
现在戚逐芳同样有这种预感。
人总是贪心的,很少能满足现状,总是会觉得已有的太少,而未拥有的又太多。
戚逐芳不想面对后悔与否这个问题。
同样不想失去那个唯一特殊的存在。
那个人好像已经是自己人生的一部分了,至少戚逐芳把他当成了自己的人生的一部分,所以才会在他离开后感觉某处空了一块。
鬼使神差地,他拒绝了那个有好感的追求者,祝福她可以预见更合适的人,主动找上司辞去了工作。
接了出院的母亲回来,把自己的房子和大半的银行存款交给了她。
在确定她已经完全适应了十多年后的生活,可以熟练使用智能设备后,戚逐芳拖着行李箱离开了家。
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但假使一定量的不幸是对方出现的条件,那他主动放弃现有的一切,是不是就能再次见到他了?
想见到他,证明他不是自己的臆想。
真的有那么一个人看着他长大,尝过他迄今为止所有的悲欢苦乐,是他生命中非常重要,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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