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次品(78)
“听说你们白银要塞的食堂,每天都只提供营养膏?”
“营养膏怎么了?”林静恒爱答不理地把目光收回手头的笔记上,“白银要塞的营养膏造价很高的,不比专门请一帮五星级厨子便宜,营养指标都是根据士兵的身体情况个性化配比的,还节省时间。”
陆必行奇怪地问:“适当浪费时间有助于提高生活质感,那么节省干嘛?”
林静恒掀了他一眼:“省得吃饱了撑的用胃思考。”
陆必行已经习惯了他这个风格,挨了一句挖苦,也不往心里去,拎起一根焦香扑鼻的烤肉串,先把肉条之间插队的蘑菇挨个叼下来吃了:“我小时候住在凯莱星上,旁边有一个仓库,装老陆的货,地方很大,据说本来是想留着做花园的,老陆不肯,专门切割出一块地方,盖了个农场大楼,里面按层次长各种菜,你见过农场吗?”
沃托被称为世界上最美的园林博览园,每一棵树都是艺术品,并不种植瓜果蔬菜。在沃托长大的林少爷听了独眼鹰的志趣,非常鄙视,嗤笑了一声,他心想:这老波斯猫,怕是田园土猫的串种。
“每一株植物旁边都有传感器,上面有个会变色的量表,满格变红会亮灯,代表这一株上的某一部分长到了最佳口感,用个人终端扫一下,可以看见好多亮着红灯的地方,每次进去就像寻宝游戏一样,摘下来可以直接让机器人做来吃……我最喜欢蘑菇园里的烧烤台。”
林静恒目光在笔记上,不接话,好像只是把他的话当背景音听。然而这个人在他耳边这样喋喋不休,他脸上却是罕见的平和,并没有不耐烦的意思。
陆必行说:“等将来不打仗了,我就再建一个学院,后院也留一个空地,做室内农场,要做得像迷宫一样。”
林静恒在“军火”两个字上画了个圈,听了陆必行这远大志向,心想:“你可真有童趣。”
“但是那时候身体不太好,饮食有限制,老陆不让我去,被我磨得受不了,才答应下雪的时候,就带我进去烤一次蘑菇,凯莱和北京星不一样,没有那么长的冬天,尤其我们住的地方只有旱雨两季,旱季降水特别稀少,雨季温度比较高,下雪是非常罕见的气候,二十年就下过三次雪,对我来说,每次都是特别大的惊喜——沃托下雪吗?”
林静恒:“……唔。”
沃托的雪都是人工控制的,乌兰学院夏令时每周一次降雨,冬令时下,则每隔二十天组织一次降雪,降雪日会迎来半天的假期和一打作业,在林静恒的印象里,总是和让人昏昏欲睡的图书馆联系在一起。
他把陆必行的话拿出来思量了片刻,心尖轻轻地吊了起来。因为独眼鹰并不是什么理智型的家长,基本属于喝多了什么都答应的货色,能让他这么严加看管,陆必行小时候过的是什么日子?
“啊对,”陆必行想起了什么,“我知道你们乌兰学院,按部就班,什么都精确到秒,没意思……哎,这个真的很嫩。”
他一口咬下一颗牛丸,“嘎吱”一声,肉汁差点溢出来,烫得陆必行眼泪差点下来,浓烈的香味在机甲主控室里弥漫开,旁边的立体屏幕上,凯莱亲王的死鬼战队都好像被这股格格不入的香味拖慢了进度,林静恒眼角跳了跳,笔记是看不下去了:“身体不太好?”
“小时候,是小时候!”陆必行一边被烫得抽冷气,一边强调,语气急切得很像推销假冒伪劣产品的骗子,“现在身体可好了,早睡早起,规律锻炼,太空失重环境住个一年半载不算什么,这点你不用担心。”
林静恒刚想点头,突然觉得他这话有点不对劲:“我担心什么?”
陆必行含着半颗肉丸,又腼腆又猥琐地看着他笑,欲盖弥彰似的说:“没什么。”
林静恒额角的青筋有原地起跳的意思,陆必行连忙又说:“是你先问的!哎哎,脸怎么又撂下了?我不滚……怎么刚来就让我滚?将军,我发现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容易恼羞成怒的?分你一串肉丸。”
林静恒:“……”
“尤其跟我,”陆必行乐颠颠地说,“我观察过,你跟别人都没有这个症状,怎么对我这么特别?”
林静恒还在心惊他“下雪天才能吃一次蘑菇”的事,难听的话说不出口,陆必行这没皮没脸的一句让他实在没法接,只好愤懑地拎起一根肉丸,占住了嘴,装聋作哑起来。
林静恒和独眼鹰不同,他身上的精确、沉稳和靠谱是骨子里的,掌管白银要塞时间长了,权威感很重,比陆必行身边任何一个人都有成年人的感觉,尤其是若有若无的纵容感,招惹出了陆必行身上压抑良久的熊孩子习气――越不爱搭理他,他越是要东摸西蹭地瞎撩拨。
撩拨得林静恒平白无故多吃了一顿宵夜,困得眼皮直打架,没有办法,偷偷摸摸地给独眼鹰的个人终端发了一段现场直播,招来了张牙舞爪老波斯猫救驾,得到片刻的耳根清净,第二天一早,天都没亮就带着白银九一帮小流氓跑了,把图兰撂下看守基地,自己去追踪凯莱亲王卫队的余孽了。
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林静恒昏了头,竟然把白银十卫第一好事之徒图兰留给了陆必行。
图兰很快将自家老大和陆校长的交情打探清楚了,吃了好大一惊,花了足足两天才消化完,她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跑来找陆必行,言之凿凿地说:“这闷骚居然没把你打死,肯定是对你心怀不轨,不可能有别的解释。我看他就是变态时间长了,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我第一专业是打仗,第二专业是睡男人,来,我传授你一点经验。”
第67章
陆必行没想到, 传说中的白银十卫居然是这种画风, 先是跟图兰大眼瞪小眼地愣了片刻,随即意识到眼前是位大姑娘, 连连摆手, 说了好几次“不太好”, 脸有点红了。
图兰也没想到,基地这帮流氓嘴里的“老师”居然真有书生气质, 竟具备“脸红”的功能, 觉得挺新鲜,甚至伸手在陆必行脸上戳了一下, 怀疑陆老师脸皮底下装了什么黑科技的变色装置。
“脸皮薄没有前途的, 兄弟, ”图兰粗声粗气地在他肩头捶了一拳,语重心长,“叶芙根尼娅那么不要脸,都没搞到我们将军一根头发, 你要吸取教训啊!”
陆必行生吃了她一拳, 左摇右晃片刻, 把头一低。
“我攻略过几个闷骚,都是这种类型的,”图兰兴致勃勃地舔了舔嘴唇,“从怎么撩到怎么把握节奏,套路很熟,包学包会。我跟你说, 闷骚很美味的,我们老大这种极品闷骚更是走过路过不能错过,你要抓紧啊。”
“好吧。”陆必行抓了抓头发,从个人终端里抽出电子便签,正襟危坐地整了整衣领,“那我就不客气了。”
图兰连忙把岔开的两条大腿一收,倾斜着交叠在一起,吃力地拗了个秀气的造型,洗耳恭听他的问题。
“呃……”陆必行想了想,问她,“他有什么爱好?”
好为人师的第九卫队长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有点尴尬地挠了一把她额角的两根“触须”,发现第一个问题就超了纲:“……啊?爱、爱好?”
陆必行目光清澈地看着她。
“花式损人算吗?”图兰绞尽脑汁地思索片刻,“不算啊……那我真想不起来了,反正吃喝嫖赌,他一样都不行。”
“哎,堂堂……怎么那么低俗。”陆必行叹了口气,捧着电子笔记追问,“音乐他喜欢吗?有偏好的艺术吗?总有爱好的运动吧,好身材又不是天生的。”
“我们将军也不高雅啊。”图灵摇头,“他要是听音乐,那就只有一种情况,肯定是湛卢把他嘚啵烦了。审美吧,一直是个谜,我觉得他都不知道艺术殿堂的门往哪边开。至于运动……平时体能和格斗训练都是我们分内的事,不算爱好。我就最讨厌体育运动了,能躺着就不想坐着,最讨厌男人们聊竞技,谁聊踹谁,可是有什么办法?例行体能训练我也不能不去啊。”
陆必行开始觉得这个牛皮吹得很大的第九卫队长不靠谱了:“那他以前在白银要塞,没事都拿什么当消遣?”
“每个活物都是他的消遣,折腾我们就是他最大的娱乐。另外他没有没事的时候,一直都挺忙的。”
陆必行震惊道:“你们没有假期?”
“我们有,轮休。”图兰说,“不然哪有机会浪?跟同事瞎搞会被老大打死的。可是没人跟他轮啊,反正除了去沃托例行汇报,我没怎么见他离过岗。”
“伤病假也没有?”
“白银要塞的健康管理和医疗水平是联盟顶尖的,有病直接治,不用特别批假,外面的疑难杂症削尖脑袋还住不进来呢。”图兰一摆手,“我这么跟你说吧,据说连他妹结婚他都没露面,是让亲卫长替他送的贺礼。”
陆必行把电子笔记拍回了个人终端,确定了,这个大姑娘就是不靠谱:“行吧——那他有什么愿望吗?短期的、长期的都算。”
图兰一脸茫然。
“理想呢?”
“和家里人关系怎么样?你刚才说他有妹妹,听起来有点冷淡啊,那除了妹妹,他还有别的亲属吗?”
“他平时除了工作,和哪个圈子的朋友来往比较多?”
“他在联盟有什么牵挂吗?”
“兄弟,”图兰十分无言以对地打断他,“你到底是想睡他,还是想给他写自传啊?我们就不能好好聊聊怎么让一个性冷淡的闷骚宽衣解带吗?大家都这么忙,我那一堆重甲还没地方停呢,你有没有正经事啊?”
“虽然我十分欣赏他的身体,但本质上讲,人类的性行为,只是神经末梢受到刺激而引发的一系列自然反应,按摩神经末梢比较浅的地方,都会得差不多的舒适体验,”陆必行十分学术地对女流氓科普说,“就像被顺毛的小动物会发出呼噜声一样——卫队长,这种小事有什么值得讨论的吗?”
图兰:“……”
她突然觉得自己并不是低俗的流氓,只是个大惊小怪的文盲。
“探索一个人,探索一段关系,能给人带来很多新鲜和快乐,不然还不如找个医疗舱来一次全身按摩呢,跟人在一起还得互相磨合。”陆必行说,“你不觉得逐渐了解另一个人的感受、跟上他的喜怒哀乐、照顾他,是件非常美好而且有成就感的事吗?”
图兰恍惚间觉得自己被塞进了一间教室,惨遭教育,乱七八糟的价值观被陆老师掰开揉碎地重塑了一遍,龌龊的灵魂好像得到了彻底的洗涤,晕头转向地被他打发走了。
陆必行摸出一根不知道谁塞给他的烟,点着没往嘴里塞,就着缭绕的烟雾,他感觉到了一点孤独――来自林静恒的孤独。
清晰而凝重,堵着他的胸口,连成功给图兰洗了个脑都无法排解。
被人念叨的林静恒在漫天的花粉下,连打了两个喷嚏。
化成人形的湛卢跟在他身边,接话说:“根据民俗古谚,这代表有人骂您。”
林静恒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湛卢旁若无人地抖了个冰冷的机灵:“这是个玩笑——哈哈哈……好吧,您听过这个笑话了吗?”
机甲不是亲生的,林静恒懒得和他计较,抬起手腕看了一眼个人终端,他的个人终端上有一副全景的扫描图,异常能量反应的地方分别被标记了,在图上扩散出一圈一圈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