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家的整个客厅,温馨、可爱,有很多小孩子的东西,桌角贴着防撞护角,客厅里挂着幼稚的涂鸦和奖状。
可十年前不是这个样子的。
黎初隐约还记得,墙上曾经挂着一副由上千块拼图组成的清明上河图,是尹淼熬夜拼成送给尹母的生日礼物,角落挂着一辆山地自行车,尹淼十五岁时求了尹父大半年才买下来的。
电视架旁的一侧曾经还摆着校园篮球赛的奖杯,另一侧放着乐高航母模型,玄关的鞋柜上还有一双乔丹签过名的球鞋。
现在这些东西都没有了。
尹淼的房间也成了他弟弟的房间。
尹父张了张嘴,一时间哑然。
黎初明白,或许是担心触景伤情,尹家人把所有东西都收起来了。
可这个家里没有一丝一毫属于尹淼的气息,连全家福都是崭新的、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
“弟弟,甚至都不知道阿淼的存在吧?”黎初轻轻道。
“他知道,他知道的!”尹母急切的自证道,“炎炎一直知道自己有个哥哥,只是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黎初:“那他知道自己被当作阿淼的代替品吗?”
尹母狠狠一愣,忙去看紧闭的房门,担心小儿子会听到什么。
尹父沙哑着声音道:“黎初,你怎么、你怎么能这么说?”
“妈说,弟弟长得阿淼,他一定是代替阿淼来守护你们的。”
黎初的声音很轻很淡,重重的击在了尹家人的心上:“可是阿淼他不希望这样。让别人成为他的代替品,或者他被别人所取代,尹淼都不喜欢。”
“尹淼就是尹淼,不是什么别的人或者什么别的鬼。”
黎初的眼神极其认真,也十分的黯淡。
他好像感受到了尹淼的难过,低低述说道:“即使你们有了其他的儿子,也不要把他当作尹淼,他们是不一样的。”
“所以,不要把别人当作尹淼,然后理所当然的把他遗忘,尹淼会伤心的。”
“求求你们,不要忘记阿淼。”
黎初开始磕头,给尹父尹母磕头。
“只保留一件东西也好,挂在家里。至少让阿淼知道,他的父母其实有在怀念他,可以吗?求求你们。”
透明的尹淼抓着他的胳膊不让他磕,低低道:“他们忘记就忘记了,我没所谓的。”
黎初仍然固执己见,将额头重重的砸在地上,即便尹淼用手掌垫着他的额头,他还要挪个方位继续磕。
*
等黎初磕了三五个响头,尹母才回过神,用力把黎初拽起来,着急的解释道:“没忘记,没有忘记,我们只是把淼淼的东西收起来了。”
“本来想烧掉的,但还是不舍得。”尹母黯然道。
“跟他说这么多干什么?”尹父皱眉,扯了下尹母的衣服,让她闭嘴,可是来不及了。
果然,黎初抬起红红的额头,怔怔的道:“我能见见阿淼的遗物吗?”
“……东西很多、很乱。放在另一套房子里。”尹母尴尬且不自然的笑了笑,原本想拒绝,看到黎初黯然神伤的目光,还是动了恻隐之心。
她不顾丈夫隐晦的阻拦,开口道:“等吃完饭了,我带你去看看吧。”
闹了这么一出,饭菜都凉了,还被尹淼吸走了饭菜香,食之如嚼蜡,可黎初的嘴角含笑,吃得似乎很开心。
尹父尹母心不在焉的,也没注意到饭菜寡淡无味,只是吃饭只是为了进食。
“弟弟呢?不出来吃饭吗?”黎初问。
“……他还在卧室里午睡,我待会儿热一热饭,送到他房间里吃。”尹母解释道。
尹父沉默不语,拿着筷子停顿了许久,不知不觉开始叹气。
黎初注意到饭桌上气氛不好,随口挑了个话题:“快到中元节了,爸妈要不要给阿淼烧烧纸?”
“……”尹父抬眼看向黎初,不赞同的斥责道,“这是封建迷信。”
黎初:“。”
“烧纸没什么用。”尹母也道,“以前烧过了,阿淼也不来我的梦里看我。”
她说着说着,低下头抹眼泪。
黎初看向透明的尹淼,尹淼:“……”
尹淼:“好吧,我今晚就入我妈的梦。”
“烧纸还是有用的。”黎初转头看向尹父尹母,直视着他们的眼睛,半真半假的道,“我前几天就是烧了纸,才梦到了阿淼。他和我说了好多的话,我才转变了心态,不想寻死了。”
黎初笑了笑:“今天来拜访你们,也是阿淼说想来看看你们,我没说谎。阿淼怕被忘记也是真的,他这只鬼心眼小、别别扭扭的,想见你们还不愿意直接来,硬要我来了他才来。”
此话一出,面前的两个人都沉默了。尹父困惑皱眉,尹母惊疑不定,他们都有同一个动作,就是抬起头望着黎初。
*
黎初是个有点疯的孩子,他们一直都知道。自从尹淼死了之后,黎初就不太正常了,丧丧的有点抑郁,好像时时刻刻都不想活。
谈到尹淼,黎初就控制不住的愧疚、流泪,时不时还有自残倾向。他们一直都不知道该怎么正确的对待黎初。
一开始是忍不住想要怨恨,但黎初这孩子有什么错?他还是自己儿子喜欢的人,儿子耗尽生命去拯救的心上人,恨他岂不是辜负儿子的一番心意?
丧子之痛扎在心里,日子还要继续过,两三年后负面想法就淡了,也有了二胎转移注意力,悲伤的情绪淡化,也不再去想过去的事。
他们走出来了,黎初这个孩子还是一如既往,深陷在过去的伤痛中无法自拔。
他太执拗了,明明知道自己会受伤,还是固执的来见他们,撞个头破血流的再回去,好像要用这种自虐式揭开伤疤来铭记尹淼。
这两年眼看着撑不住了,黎初选择逃离若河也是一种解脱。然而,就这几天,黎初突然变了,变得不再寻死,还要认他们做半个爸妈。
尹母本来还觉得是好事,如今看到黎初这副神神叨叨的模样,她和尹父产生了同样的一个念头——黎初并没有好转,他的精神可能出问题了。
饭后,尹母收拾餐具,尹父把她拉到一边,看了一眼客厅的黎初,压低了声音道:“你真的要带黎初去看小淼的遗物?我觉得不行,我们找个理由回绝吧。”
“我已经答应了。”尹母有点走神,把已经洗干净的餐盘又抹了一遍洗洁精,“小初也不容易,他应该要知道淼淼的心意,总不能一直瞒下去吧?”
“黎初他现在的精神状况不好,不能让他知道!要是他知道了小淼喜欢他,你说他会不会跳河?会不会殉情?你这是要断送他一条命吗?”
尹父坚决反对道:“我们瞒了这么久,难道要前功尽弃吗?”
尹母洗碗的动作停下,沉默了。
过了半晌,她才开口道:“知道了,我只是带小初看看淼淼的遗物,除了那个日记本,淼淼还有很多遗物。”
*
黎初不知道自己在尹家人眼里成了神经病,并且小心翼翼的关注着他的心理与情绪。
他坐在客厅喝水,远远的看着尹父尹母在小声讨论着什么,尹淼正飘在他们头顶上偷听,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也不知道听到了什么东西。
厨房里的尹母擦擦手,解下围裙,正要走出厨房。尹淼先她一步飘了出来。
“他们在说什么?”黎初好奇道。
“没什么。”尹淼想到自己那一日记本的骚话情话黑历史,不自然的别开脸,转移话题道,“我弟睡醒了,他在门口偷听很久了。”
黎初愣了下,还想再问些什么,尹母已经走到他面前,拉起他的手打算带他出门。
尹母:“小初,我们走吧。我和你尹叔……你爸在隔壁楼又买了套房子,淼淼的遗物都放在那里了。”
两人溜达着下楼,就当是晚饭消食,有邻居看到尹母拉着一陌生青年,好奇的上前打招呼,尹母主动介绍道:“我干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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