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泪还是生理盐水,从眼眶里缓缓流了出来,黎初痛苦、委屈,他想要大叫:是你,是你非要教我游泳,非要拉我下河……
但是死掉的人为什么是你,而不是我?
他很想痛骂,很想告诉全世界尹淼是多么的无赖,多么的恶劣,多么的卑鄙!
他终究没有说出口,默默把尹淼硬拉他下河的事吞进肚子里。
连同那些委屈、怨恨一起藏在心底,他苦楚、隐忍的低下头,将周围人的怒骂指责全部扛了下来,一力承担。
因为死的人是尹淼,而不是他。
死去的人的过错一笔勾销,活着的人要承担所有的痛苦。罪人是他,一切罪过全在他,他认下了。
他最好的朋友,被他害死了。
他要离开若河市,要抛弃尹淼而去。
他是懦夫,他是逃兵,他是被所有人指责的负心者。
可是,为什么连尹淼都要指责他?身为罪魁祸首的他凭什么这样对他?
多年以来的委屈一瞬间涌了出来。
黎初用尽全力低下头,狠狠撕咬着尹淼那属于死人的手臂,忍着腥臭味也要把腐烂的血肉吞进肚子里。
“我恨你。”
“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你为什么自己不上岸,为什么要回来救我?你为什么就那样随随便便的死了,留下我一个人痛苦悔恨?你为什么死掉的时候不带走我?为什么死的那个人不是我?”
第4章
“黎助,黎助你没事吧?”
肩膀被人轻轻推挪,黎初冷不丁惊醒过来,才发现那只是一个梦。
“黎助,”同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担忧的望着他,“你嘴里一直喃喃着为什么为什么……你怎么哭了?”
黎初抬起头,胡乱的擦了一下眼睛,勉强的笑笑:“我没事,我只是做了一个很痛的梦。”
他的大脑逐渐清醒过来,抬起手用力的揉了揉太阳穴。
梦中的一切都是他的臆想,兴许是最近压力太大,才会让他内心最恐惧的东西暴露出来,以梦境的形式在他的脑海里具象化。
尹淼已经死了,世界上也没有鬼。死了就是死了,尘归尘土归土,再也不会出现。
黎初劝自己认清现实,集中精力继续工作,但他下班后依然魂不守舍。
等红灯时恍神没及时启动车辆,被后面的车尖锐的按了好几下喇叭;回家后对着指纹锁输了三遍错误密码,才想起来应该可以按指纹;家里的空气潮湿雾蒙蒙的,他想着除湿反手却打开了加湿器……
好在没有犯下什么大错误,只是身心感到疲倦。
黎初草草对付了一顿晚饭,精神状态实在不好,打算早早睡觉,就提前进浴室冲了个澡。
浴室的水雾朦胧,他似乎又闻到了河腥味,花洒喷头细细密密的滋着水,仿佛有丝丝缕缕的东西随着水流飘出来。
黎初心头一惊,停下来仔细端详,一切又很正常,他拆开花洒喷头,里面什么都没有,似乎只是他的幻觉。
黎初揉了揉眉心,怀疑是自己精神不济引发的错觉,他快速洗完澡爬上了床,早早睡一觉或许就好了。
只是,梦里还会不会梦见尹淼?
*
夜深了,窗外的绵绵细雨已经下了一整个日夜,呼啸的风刮过来,雨点陡然变大,噼里啪啦的砸在窗户上吵得不行。
黎初的呼吸匀称,双眼紧闭,显然还在睡梦中。
他太疲倦了,窗外风雨的嬉闹不足以扰乱他的睡意,也无法注意到雨水透过卧室窗户的缝隙滴滴流下,潺潺汇聚在地上,一点点向床边蔓延而来。
卧室的水雾逐渐浓重,流动的水渍也仿佛有了呼吸,渐渐壮大、游动迅速,有如手指般粗细,仿佛悄无声息的细蛇蠕动潜行,违反物理规律般扶摇直上,轻轻缠在了黎初的脚腕上。
夏日炎热,黎初只在肚脐上盖了单薄的空调被,穿着短裤背心,大片大片的肌肤裸/露出来,在昏暗的光线下仍然呈现出一种温润的莹白,看的人有一种抚摸的冲动。
那细细的水流似乎也有同样的想法,盘旋在玉白的脚踝上,向下游走,抚过细腻的脚背,粉/嫩的脚趾……一寸寸的浸润、把玩。
黎初睡梦中尚有知觉,难受的抻了抻脚背,侧身换了个睡姿。
覆在脚腕上的水流从善如流,顺着小腿蜿蜒而上,轻轻抚慰,乃至斗胆的钻至薄被之下,也不怕被吸收,肆无忌惮的缠绕、蔓延,分出细细的另一股水流,如绳索般缠绕住另一条大腿,游走、流动,轻轻勒出一点微红的痕迹。
仿佛被吹起的气球,空调被不知何时鼓起了圆润的幅度,有无形的东西钻了进来,冰冰凉凉的笼罩着黎初的下半身。诡异的水流仿佛被隐形人操控,细腻而连绵的摩挲,亵/玩着每一寸肌肤。
若是掀开薄被的一角,肉眼看过去只是空空如也,可寒气是实打实的,化作水雾晕染弥漫,硬生生在皮肤上结成一层薄薄的霜。
黎初即便在睡梦中,也不适的蹙起眉头,越蹙越紧,他冷得有些哆嗦,闭眼摸索着被褥,却盖不到腿上。
膝盖的骨头缝钻出丝丝缕缕的微疼,刚开始尚能忍受,随后疼痛陡然尖锐,黎初难受的翻滚起身子,抱着小腿痛苦的呻/吟。
他的腿抽筋了。
这意料之外的情况,令空气都为之一顿,水流如抽丝般急急的褪去,那看不见的东西终究因为着急而露出马脚,空间扭曲出虚幻的鬼影。
一只惨白微青的大手按在了黎初的小腿上,手指修长而有力,骨节漂亮而分明,应当是如工艺品般完美的手。
然而手背上的血管蜿蜒凸起,青黑肿胀着,一鼓一鼓的跳动,像是有虫子在里头钻爬,说不出的古怪诡异。
掌心下,淡淡的雾气晕开,温热的抚过膝盖与腿弯,在小腿肚与脚踝往返流连,温柔而细腻。
剧烈的疼痛骤减了不少,黎初混乱的气息也渐渐平复,皱起的眉心缓缓摊开,似乎又睡熟了。
鬼影松了口气,手却没有移开,只是一动不动的覆在黎初的身上,静静的俯视着他。
它看着看着,情不自禁的俯身,鬼脑袋枕在膝盖上,怕黎初着凉又抽筋,便往上挪了挪,枕到大腿上,随着黎初的呼吸而轻微起伏。
活人的体温让人着迷,愈发生出渴望,它的脸蹭了蹭光洁的皮肤,鬼手按上了大腿侧,眷恋的抚摸,偷偷落下一吻。
贪婪、执拗,落了一吻还不满足,还要继续亲吻,斑斓的漫步在每一寸肌肤上。
“初……”声音沙哑难听,只喊了一句就止住了,宁愿当个哑巴。
不要走。
不要抛弃我,不要忘记我,不要去别的地方。
*
黎初早上醒来后,在床上呆坐了很久。
依稀记得半夜腿抽筋了,撕裂般的痛感还残留在大脑深处,他拉开被子检查自己的腿,上下摸索着轻轻按/摩,发现有一些轻微的淡红痕迹,像蚊子叮咬了一般。
黎初奇怪的盯着红点,指腹摸了摸,保险起见还是一个个抹了药。
越往上痕迹越明显,个别还呈现出淡淡的青紫色,像是被什么东西磕到,只是位置特殊敏感,被磕到的可能不太成立。
黎初轻轻蹙眉,以为是腿抽筋血液不循环导致,起身没什么异样就放弃关注了。
穿拖鞋踩到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啪叽声,黎初这才注意到,地上湿漉漉的一片,视线沿着水渍往外延伸,是窗户漏水了。
夏天雨季凶猛,雨水打进屋子里并不是什么稀奇事,可黎初盯着窗户底下没动。
窗户底下的墙沿,浅浅敷着一小搓嫩绿,居然是一层青苔。
黎初确定昨晚并没有见到这植物,墙缝里也没有供它生长的泥土,可它就是突兀的一夜间冒出来了。
黎初皱着眉头把它铲了,丢进客厅的垃圾桶,他淡淡一瞥,目光再次凝结。
客厅的飘窗一角,窄窄的一道暗绿色,又是苔藓。
不仅如此,厨房的小窗下也有,浴室的通风口也有。在窗户下、在墙缝里,还有天花板的边缘、门后的缝隙、柜子的旮旯角落,到处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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